羅璟抬頭望他一眼,「太醫們眾口紛紜,意見不齊,有說是因勞心致氣血逆亂,五臟移位;有說是飲食不節,起居無償,疲勞過度,勞傷致病,病症深入骨髓;有說是邪氣入侵,正氣難抵,傷及臟腑。有人主張湯藥為主,針灸偽輔,有人說該以移精變氣來改變氣血逆亂的病理狀態,卻沒有人敢說自己提出的療治之法正確有效,大膽出手,每個都深怕皇上若有萬一,惹來殺身之禍,你觀我,我觀他,遲疑猶豫,全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太醫們也是人,家中有父母、妻小,他們為一家大小著想,想保住項上人頭乃人之常情,如同王爺為皇上心急一般,全是為親情。」他看羅璟蹙眉不能認同他的話欲變臉,仍然不疾不徐道:「皇上乃一國之君,龍體違和,影響國運,與凡人不可一概而論;的確身為人臣,自該盡心盡力,置生死於度外,但如若今日王爺非皇子,而是太醫之子,是否還會希望父親因此而惹災禍,禍及九族?」
「冷少懷,你這是在指罵我,說我也是同滿朝百官和太醫們一樣私心重嗎?」
「王爺,人皆有私心,若此私心為維護家人、為親人而存在,並不可恥。」冷少懷並不因他的怒氣而退縮,冷靜而沉穩地道。
羅璟沉默,久久不語,直到冷靜下來,把他的話想過一遍後,才看向冷少懷。
「……你的話刺耳,卻是事實,的確是我為父皇重病過度心急,遷怒他人,不辨是非了。」
難得他能聽進勸言,還肯反省。冷少懷看著他,眼裡隱隱讚許,臉上線條柔和許多。他張口欲言,本想安慰他,勸他不必心急,若是太醫們束手無策,他能舉薦一人進宮為皇上療治,但話到嘴邊,向來深思熟慮的個性阻擋了下來。
「他」曾經惱怒說過,今後為天下人盡力,獨排皇族中人……此人固執,想法難變,未能求得他同意之前,不可隨意出口。
「王爺,皇上突然倒下,太醫們難免亂了手腳,一時之間難以整理出一套可靠有效的療治之法。我想此時太醫們也正在努力,不久定能找出皇上病症,對症下藥,幫助皇上痊癒。」
他的聲音依然冷淡無波,冰冰涼涼,幾乎不帶感情,但比起宮內那些諂媚虛假的聲音,當真要好聽許多。他原本心亂如麻,憤懣難平,憂心如焚的心情因此而平靜下來,也開始選擇要相信太醫們的能力,並期待父皇的病能早日出現轉機。
羅璟內心一陣莫名激動,瞇眼把他看了又看,忽然起身拉住他雙手,緊緊握住了。「冷少懷,你不愧是受母妃重托之人,我現在終於能夠明白為何母妃如此看重你!你真真是個值得仰賴之人。」
「……王爺言重了。」冷少懷輕輕抽手,卻抽拔不出,兩手都被他緊握不放。
看他眼光熱切,神情感動,大有決心視他為「心腹人」的態勢,他雙眉緊蹙,顧不得尊卑,兩手用力抽拔,一點都不想被他「看重」
羅璟以為他性情淡,面皮薄,才急著抽手,為表他這個王爺對他這個總管從此以後的倚賴之心,他敞開雙臂一摟,抱住他後頸,緊緊貼著他,和他親密擁抱,再無距離。
「冷少懷,不用管你的賣身契簽了幾年,你以後就安心在府裡當總管,本王不會虧待你的!」
冷少懷身體僵硬,兩手緊握成拳,面色難看,鳳眼染了後悔的情緒。
「離開了?」難掩錯愕,心中悵然若失,今年兩人還未能見上一面,為何他……來去匆匆,不能在京城多待一些時候?
「是,不過主兒離開之前主動開口要去探何大嫂的孩子。多虧總管金口,前日主兒雖然不悅,終究還是肯去了。何大嫂的孩子本來已經昏迷不醒,經主兒診治,沒幾個時辰就張眼睛了。主兒還留下幾帖藥給何大嫂,這一切都是總管的功勞。」李忠難掩喜悅和感激,笑容滿面。
「他何故離開,可有說明?」
「主兒沒說,不過他寫了一封信要給總管。」李忠見他神色黯然,難掩失望,趕緊從懷裡掏出信來,希望他看了信能緩和心情。
他知道不管主兒走到哪,都會有信來給總管,每回的書信總是厚厚一迭,總管收到信時,神色就特別的不一樣,他總是雙眼生光,雙手溫柔地撫摸著書信,嘴角隱隱有一抹柔柔的笑容。
只是相較於過去寄來的信,這回他帶回來的信,只是薄薄的一封。
李忠一面遞給他,一面看著他小心低聲道:「主兒這回還特別叮囑,要我必須把信親自交到總管手上,不許給任何人看到。」其實主兒明白這事不必說,他一直都是這麼做,這回會特別叮囑他,可見此信內容「重大」,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因此他這回便更加小心,方才回府聽說王爺進宮未歸,他才趕緊拿來給總管。
冷少懷接過信來,望了他一眼,沒有立刻拆開,他問李忠:「他還有交代什麼嗎?」
「沒有。」
冷少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去做事吧。」
「是。」
他看著那封信,直到李忠離開菊園,他才坐下來拆開信封。
這幾年來,他總是捧著他寄來的書信反覆細讀,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下一封信寄來。
攤開紙張,信紙上有別於過去的字跡,令她一愕,卻望著端正有力的字,焦距迅速擴散,久久回不了神來。
陌生又如此熟悉的字……
冷少懷一怔,看見紙上的名字,緊握書信,匆忙將屋門關起,走進寢室之內,才重新打開信紙!
宛兒:喚你宛兒,是為提醒你,記住你是宋宛兒,更謹記羅氏父子蠻橫霸道,恩將仇報的無恥行為,不許心軟!你必不解我為何提前離開,因此留此信給你。
皇帝病重,我已得知,我猜想你念天下蒼生,會來求我進宮為他醫治。你須知,天下不為一人而存在。在百姓眼中,他或許稱得上是好皇帝,在我眼中,他卻是個自私傲慢的皇帝,少了這種皇帝,於我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