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范好用力地搖頭,一指指向半藏在他身後的人兒。「不是秀爺,是她啦!老太爺有請『春粟米鋪』的禾良姑娘過府喝茶,說有要緊事商量。」
找她?
游老太爺找她喝茶?!
顧禾良怔了怔,還沒啟唇言語,小范已硬著頭皮,委委婉婉再道——
「姑娘,您還是乖乖去一趟吧,要不我得奉命扛您去了。我要動手,秀爺肯定跟我沒完;您要不去,老太爺會跟我沒完。再有,老太爺還放了話,他說今兒個要沒見著您,他也要跟『春粟米鋪』沒完……唉唉,我說,這沒完沒了的何時是個頭?您就認了吧!」
第4章
鳳冠初初戴上時,並沒有想像中沉。
然而,頂了一整天,顧禾良就真覺得脖子頗酸。
幸得是在隆冬時節出嫁,套在鳳冠內的軟棉墊恰好用來保暖,而層層疊疊的紅衣、喜裙、繡緞和霞披穿起來也可御寒,若是溽暑時候出閣,穿戴這一身,她肯定先熱暈在花轎裡。
所以這時候成親,再明智不過------她心底又一次告訴自己。
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她後來回想再三,腦中尚有些抓不到邊際,像是和游家老太爺喝過那一次茶後,許多事就這麼定下,容不得她反悔,由不得她退縮,而奇異的是,她原本浮動的心像被下了巨錨似的,重重往下扎。
「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這俗語你聽過嗎?」游老太爺笑笑問。
「聽過。」她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好孩子、乖孩子。」老人慈祥地稱讚她,連連頷首。「那好,再不久就過年了,你就嫁咱家大巖子過個好年吧!」
大巖子?這小名好可愛……噢,不,她眼前還有要事待解決啊!
「老太爺,這……我不-----」
「啥?說啥呀?我老嘍,耳力不好,你說得大聲點兒……啊?怕嫁妝來不及準備?乖孩子,不用怕不用怕,咱們游家娶媳婦兒肯定是聘金滿滿、不討嫁妝,請你爹甭擔心。」
「不是的,老太爺,我是說------」
「什麼?再大聲點,別欺負我耳背啊!啊啊,你問何時出閣?呵呵呵,這事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再同親家好生商量,很快就能敲定。你啥也甭做,乖乖呆在家裡等出閣,年前一定辦得妥妥當當,讓你嫁進來!」
當日那場「過府喝茶」,結束在游老太爺的呵呵笑聲中。
然後,她迷迷糊糊被送回「春粟米鋪」,接下來是一連串緊鑼密鼓的準備,大小事兒一塊兒湧上,全由游家主導,正如老太爺所說的,事情雖多,她啥都甭操心,自有人會把一切安排妥當,她僅須安穩待嫁。
在她被請去游家大宅喝過茶的那天晚上,小小「春粟米鋪」度過開店以來最為喧鬧的一天後,終於得到珍貴的平靜,打烊後的米鋪後院,相依為命的父女倆有一場貼心談話。
她告訴爹,她想嫁。
「你得想清楚,那人家底雖好,長得也俊,但脾氣不佳,既冷酷又霸氣,你要當大戶人家的主母,爹知道你應付得了,就怕你當得辛苦。」
「爹,我想嫁他。」她微笑道。
「禾良啊……」
「我願意嫁他。」她笑意不減。
「你……唉……算了算了……」又一次歎息。「想嫁,就嫁吧。」
爹沒追問她允婚的原因,爹信她的,信她依心而為的選擇。
所以,她在這個年前最後一個大吉日,拜別老父,上了花轎,風光嫁進游家。
一個時辰前,她在媒婆的指引和小喜娘們的攙扶下完成拜堂大禮,耳邊一直響著歡鬧聲,如同鞭炮般辟里啪啦的,一陣又一陣,可想而知,前來祝賀的賓客定是多如過江之鯽,座無虛席。
她端坐在新房許久,這座院子該是離大開宴席的主廳有些距離,外頭的喧鬧已不復聞,靜謐謐的,靜得詭異,彷彿……只餘她自個兒的呼吸聲。
不是該有小喜娘們陪在她身邊嗎?
她雖頭覆喜帕,瞧不見,也曉得適才引她進房的除了新婚夫婿外,尚跟隨幾名小婢,怎麼整個房裡靜成這等模樣?
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她踢踢腿,打算站起來伸展一下腰身。
咚咚咚……咚咚咚……
她甫動,急促的腳步聲忙從外頭小廳奔進,小姑娘家的清脆嫩嗓此起彼落。
「少夫人,有什麼事吩咐嗎?」
「少夫人,是不是口渴想喝茶?」
「少夫人,您肚子餓是不是?銀屏替您準備八寶十珍粥,您吃些嗎?」
「少夫人,還是您想解手?」
「啊!解手,那、那我去把屏風拉上!少夫人,尿壺和糞桶都洗得乾乾淨淨的,您安心用,不會弄髒大喜服的!」
「沒事,別慌。」顧禾良本欲揭下喜帕瞧她們,想想還是忍住。
喜帕下,她的唇角勾起,感到好笑。
「我只是坐累了,腿有些麻,站起身想活絡活絡,以為沒誰覷見。」那知一群小丫頭內房不待,全守在小廳。
她被扶回喜榻做好,有人立即圍過來幫她捏肩,幫她捶腿、揉小腿肚兒。
她才想發話讓她們別忙,幾個丫頭又開始搶話,好似憋得快內傷,這會兒終於尋到機會一吐胸中鬱壘,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少夫人,咱們平常是不准進秀爺的『淵霞院』的,更別提踏進爺的內房,要不是今兒個日子不一般,咱們可不敢呆著不走。這裡灑掃的大小活兒全交給府裡僕役,丫鬟一律不能進,一進,秀爺會打死我們。」
揉她腿肚的小臂忙道:「就是就是!我親眼所見的,秀爺那時發大火,好可怕、好嚇人,真會把人往死裡打的!」
顧禾良微怔,隨即想到那男人的「扮惡人」嗜好,不禁一笑。「他氣歸氣、罵歸罵,不會真動手的。」
捏她左肩的小臂道:「少夫人您不知,都是香桂姐惹的禍,她本來管著府裡新進的小丫頭,負責訓練,後來不知著什麼魔,有天晚上竟溜進『淵霞院』賴著,聽說呀-----」神神秘秘拉著長音。「香桂姐躲在秀爺的榻上,秀爺當晚進內房,脫了衣褲準備睡大覺,一掀被子就瞧見香桂姐她……她全身光溜溜、赤條條,都沒穿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