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打量他,而他像是察覺她的視線,驀地轉過頭,清銳的眸光朝她這邊射來,精準地接住她的眼神。
她的心,猝不及防地悸動。
一隻小兔子。
躲在洞窟裡,小心翼翼地偷窺著這世界,自以為與世隔絕,很安全。
這是蕭仲齊乍見葉初冬時,腦海成形的印象。
他本不該注意到她,在這間多采多姿的夜店裡,她顯得太平凡,不夠出色,若說他身邊這群美女是一張張彩色相片,那她就是一張古板的黑白照,一點也不亮眼。
可他卻在茫茫人海中發現了她,或許是因為她的坐姿太端正,神情太凜然,或許是因為打扮得樸素刻板的她出現在這種地方,本身便造成視覺強烈衝突的效果,而她警戒地瞪視每一個不懷好意接近的男子,擺出保護身旁好友的母性姿態,更是可笑得教人莞爾。
傻瓜!
她以為那些男人若是真的想放膽輕薄,就憑那麼纖若無骨的她,擋得住嗎?
他飲盡一杯酒,以一張含笑的唇嘲弄著她,她好似領會到了,微微瞇起眼,目光點亮些許對他的不屑。
不屑?
蕭仲齊劍眉一挑,興致盎然地玩味著她的眼神。很少有女人會對他表示不屑——不,應該說從來沒有,他一向受歡迎,某個同事甚至嫉妒地戲稱他是魅力發電機,他太習慣承接女人的仰慕,幾乎可以說厭倦了。
可她卻公然對他表示鄙夷,這是某種吸引他注意的手段嗎?
一個醉酒的男人忽地搖搖晃晃地接近她那一桌,試圖對她的好友動手動腳,她嚴厲地斥責對方,惹惱了那男人,氣氛劍拔弩張。
蕭仲齊快步走過去,搶在那男人毫無風度地出拳前,及時為她解圍。
她似乎沒料到他會英雄救美,呆看他一眼,兩秒後,才細聲道謝。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小姐。」他痞痞地勸告。「想喝酒的話,買酒回家喝就好了,除非你們是有意來釣凱子,否則——」
一記凌厲的注視止住了他,她板著臉,眉宇蹙攏的表情瞬間令他聯想起小學時一個嚴厲的女導師。
「先生,我很感激你替我們解圍,不過這間店應該沒規定誰可以來、誰不能來吧?我們就想來這裡喝酒,不可以嗎?」
脾氣不小嘛!
蕭仲齊驚訝地揚眉,沒想到一隻小兔子有膽跟自己嗆聲,他轉過眸,望向她身旁的女人,笑笑地問:「你的朋友脾氣一向這麼沖嗎?」
那女人臉蛋一歪,甜美地聳聳肩。「她平常人很好的,誰教你說錯話,侮辱我們?」
他侮辱她們?
蕭仲齊眨眨眼,將自己方才說的話在腦海裡倒帶。他說話一向是這種調調,沒惡意的,也不是對她輕蔑,不過顯然是傷了這小兔子的自尊了。
「小夏,我們走吧!」小兔子明顯不想跟他勾勾纏,拉著手帕交離開。
他有些遺憾地目送她的背影,以為兩人從此不會再見了,誰知命運之神自有安排,原來兩人在同一棟辦公大樓上班,幾天後,又在員工餐廳巧遇。
他身邊,照例跟著一群愛慕他的女同事,而她一個人坐在最角落,斯斯文文地吃著自己做的便當。
他刻意經過,瞄一眼,她的餐盒小巧地分成一格一格,每格放不同的菜色,白飯是用另一個盒子裝,晶瑩剔透、粒粒分明。
就連帶個便當,她也是規規矩矩的,不像他老媽,以前總是隨便將一堆飯菜往保溫盅裡塞,每樣菜的味道全混在一起,嘗不出個所以然。
真糟糕。
蕭仲齊無聲地歎息,他這麼個亂七八糟的傢伙,竟對一個中規中矩的模範生產生興趣,他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
她倏地揚起眸,迎向他的視線,他輕佻地對她一笑,她又驚又愣,跟著又端起一張嚴肅的臉,冷淡地瞪他。
看來她很不喜歡他啊……
蕭仲齊自嘲地勾唇。
這男人,為什麼總是對她笑?
在夜店裡笑,在辦公大樓也笑,只要碰到她,他總會對她那麼意味深長地笑上一笑,好像兩人共享某個秘密似的。
誰跟他有秘密了?她跟他一點也不熟好嗎?
他們只是偶然萍水相逢,擦身而過就該各自走各自的路,他幹麼老是來招惹她?她不想回他笑,也不想跟他打招呼,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一點也不想認識他。
但她卻漸漸發覺,自己在偷窺他的世界。
每天用餐,她習慣性地會在大樓共用的員工餐廳裡找尋他的身影,他並不是天天來,但只要一出現,絕對在餐廳裡捲起一陣旋風。
女同事喜歡接近他就罷了,就連男同事似乎也將他當成好哥兒們,爭相與他攀談立交情。
他對每個人都麻吉,為人海派,開朗風趣,她曾聽見幾個他公司的同事談論他,說他工作能力也是一把罩,是高層眼中不可多得的超優秀人才,重點栽培。
他們嫉妒他,卻也欣賞他,因為他的確夠出類拔萃,做人做事都沒話說。
「你說一個人怎麼能得天獨厚到這種地步?」一個男同事感歎。「聽說他從小功課運動樣樣拿第一,家世背景也是一流的,他爸是大學副校長,媽媽是知名會計師,跟人合夥開了間事務所,聽說賺很大。」
「我看他根本不必工作,在家當公子爺,家產就夠他一輩子花用不完了。」
「怪不得那些女人都愛他,呿!」
「瞧你這麼酸的口氣!人家長得帥咩,又有才氣,家裡又有錢,你是憑哪一點想跟人家比?」
「就是比不過,才氣死人!」
「算了,再怎麼說,仲齊這人不壞,對我們也很夠義氣,什麼事能幫的,都盡量幫著我們。」
「所以我想討厭他,都辦不到啊……」
這世界果然不公平。
這是葉初冬偷聽的心得,她能理解那些男同事的感傷,這男人的確太得天獨厚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或許就因為如此,才養成他那種遊戲人間的玩世不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