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夕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像是能夠想像唐可怡在眾目睽睽、情勢緊急之下從容書寫的樣子,再問道:「先帝就一次都沒有寵幸過她?」
「那時正巧來訪的國外使節還送給先帝兩名美女,那一對美女長得天香國色,千嬌百媚,相比之下,恰妃就……」太監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和絕代佳麗相比,唐可怡實在沒有多少姿色可言。
「先帝寵幸那兩名美女長達一年,漸漸地也就把怡妃忘了。怡妃一直住在騎鶴殿,除了明妃偶爾去和她聊聊天之外,宮中也無人再記得她。」
小太監的平靜敘述聽在皇甫夕的心頭卻是又酸又疼。
酸,是為了她曾經身許皇兄的這個事實,即使沒有夫妻之實,但她確實是在這漫長的兩年中,在名義上屬於另一個男人。
疼,是為了她默然接受這孤獨冷落的事實時,所表現出的從容淡然。他自小在宮中長大,知道宮裡的女人最盼的是什麼,最怕的又是什麼。
不過,他心底其實最多的是狂喜,他慶幸皇兄未曾寵幸她,並不是因為他不能接受,而是因為有了皇兄的冷落,才有了讓她逃脫一起殉葬的結局,讓他和她,有活著再見一面的可能。
唐可怡變賣了自己從宮中帶出來的一點珠寶,湊出了路費。途中,恰巧遇到一對要返鄉探親的老夫婦,他們會途經宿縣,於是她主動要求和他們同路。老夫婦待人真誠,見她一介年輕單身女子,也沒有多心,就答應了下來。
一路上她沉默寡言謹慎本份,也主動幫兩位老人提拿東西,讓老人很是高興。
「唐姑娘啊,妳成親了沒有?」徐婆婆看著她,越看越是喜歡。「我娘家有個侄子,為人忠厚,挺不錯的。妳若是還沒有成親,我給妳撮合撮合如何?」
唐可怡報之以笑容,「婆婆,謝謝您了。我……我成過親了。」
「哦?是嗎?」徐婆婆很遺憾的樣子。「那妳家男人呢?怎麼沒有陪妳一起出門?」
「他……已經去世了。」她臉上微露尷尬,生怕老人家再問下去會問出什麼她不該說的東西。
「哦,那真是可惜。」徐婆婆看著她年輕的面容歎道:「這麼小的年紀就成了寡婦,日後一個人過日子,可真是為難妳了!」
一旁的徐老伯推著妻子說:「妳真是個瞎打聽,人家的事情問東問西,問個沒完,妳看她的臉都快被妳問紅了。對了,唐姑娘,妳說妳要去宿縣看妳娘,那妳娘是宿縣人?」
「不,我們是泉州人。我嫁到東都之後,已有好多年沒看到我娘了,這次她進京……來看我,結果在宿縣病了,所以我去找她。」
一番話聽得兩個老人頻頻點頭,徐婆婆感慨道:「好孝順的閨女,我那個兒子就沒有妳這麼懂事,娶了媳婦就忘了娘,天天和我吵。」
唐可怡一邊陪著笑聽老人家嘮叨,一邊悵然地想著,不知道娘現在病成什麼樣子了?算起來,她已經八年沒有見過娘,在家時,她雖然不像弟弟那樣被疼愛,但是娘對她也是很好的。這些年,每年她都會給家裡寄一封家書,雖然最終都沒有回信。
十八歲那年,因為受封而沒能出宮,她知道家人肯定接到了她獲封的消息。其實她希望家中可以來人看看她,但是等了兩年,還是杳無音信。
她的父親,如盤石一樣頑固又守舊,她不知道父親這樣放任她的一生,到底是因為怕她給家裡招災惹禍,還是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子?
民間俗語,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在父親口中,白居易《長恨歌》中那一句著名的「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不僅是一個時代的恥辱,也是男人的恥辱。紅顏禍水。這是父親對後宮干政的評語,而她……差點也成了禍水中的一滴。
不,其實她沒有任何資格做紅顏禍水。先帝封她為妃,只是一時喜悅之下的衝動賞賜,此後再沒有正眼看過她,就算她想做個傾國傾城的褒姒,先帝也絕不是周幽王。
她向來都只是後宮一株不引人注意的雜草,無論是藏書樓中默默值守打掃的宮女,還是騎鶴殿中無人問津的怡妃,她,未曾改變。
宿縣是東嶽中很小的一個縣城,全城的人才不過幾千人口。唐可怡要在這裡找到母親相較於在東都就容易許多,這裡的客棧總共就只有三間而已。她一來到此地,先陪著徐家老夫妻找了間小客棧住下,打聽了一圈,自己的母親不在這裡。於是她又急匆匆地趕到了第二間客棧,依然沒有母親的消息。
第三間客棧,是本地最大的一間,掌櫃的被這麼詢問,想了想後笑道:「是有一位老婦,說是要到東都尋親,病在這兒了。她就住在後院。」接著,他命一名夥計領著唐可怡來到後院,在角落一間小屋子門前停住。
「就是這兒了。」小二指了指那扇破門,「這老婦已經欠了幾天房錢了,若是妳親娘,回頭妳趕快把房錢結了吧。」
唐可怡的手指輕顫著推開門,門內黑暗潮濕,四周又髒又破的,她不禁一楞,顯然這間房原本並不是客房,只是臨時讓人住進來。
房內的床上,一個人躺在那裡,旁邊有個小姑娘正在伺候著。
當屋門打開,外面的陽光一下子照進屋內,那小姑娘搶先開口說:「店家,實在不好意思,這房錢我們一定會盡快結付的……」
唐可怡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腳下如有千斤巨石一般。
小姑娘遲疑地停住話,打量著她,似乎也發現她不是店裡的人,好一陣,才又開口問:「這位……姑娘,您、您要找誰?」
「唐夫人……是住這裡嗎?」她渾身一直輕顫著,連帶的讓她幾乎變了音色。
「是……可是您……」小姑娘也楞住了。
就在這時,床上一直靜躺著的老婦忽然開口,顫巍巍地問:「是誰啊?我是在作夢嗎?怎麼聽起來像是我家小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