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苦著臉,似乎欲言又止,想央求當鋪姑娘通融,又覺得自己提出的『典當物』像個笑柄,她聽見好幾位客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對於她這個準備典當自己清白的女人感到不齒,訕笑聲滑進她耳裡,教她羞愧欲死,在她絕望轉身想逃離鋪子之際,身子迎面撞著了人。
這個衝撞,來人紋風不動,她卻被撞得幾乎踉蹌跌跤——幾乎,但沒有,她被人及時捉住手臂,穩住了往後摔倒的身勢。
她看見自己半具身軀完全貼合在一個男人上身上。那男人,有一雙漂亮而且清澄的眼眸,眼尾微勾,像挑著眼覷人,帶些邪佞,偏偏配上非常端正的眉、鼻、唇,中和掉勾勾眼尾給人的違和感,這是一張生得極好的男性容貌,不會讓人第一眼感到害怕。
「當心點,小女孩。」男人確定她站穩,便收回雙手,同時,對她輕笑。
她看得發傻,她很肯定活了十七年頭,不曾見過比方纔那個淺笑更好看的了。
「謙哥,你來得正好,有幾件東西在等你鑒價,快些進來!」櫃檯後方的當鋪姑娘朝男人猛招手。
他臉上笑意加深,進入櫃檯,滿桌子古董瓷瓶及首飾等著他,他隨手捧起距離他最近的白玉瓷瓶端詳,俊顏上最突兀卻也最具特色的黑眸微瞇:「假貨。」
只消一眼,他替白玉瓷瓶的價值做下精簡評語,再拿起一隻翠綠玉環:「二十兩,五兩,不值錢。」五兩是對第三件具有瑕疵的珍珠項鏈,不值錢則是左側堆滿整整一疊的仿古書冊。
「可惡,我以為最值錢的就是那疊書耶!」當鋪姑娘好懊惱,她以四十五兩當給那個假書生,糟了個大糕,她有預感,這疊書一定會流當掉,賠定了……
「妅意,你還太嫩。」他好笑地拍拍她的腦袋。
開當鋪,最怕便是把假貨當真貨,付給了一大筆金錢,換回一堆沒人會再回來取贖,流當也脫不了手的廢物。
身為嚴家當鋪的鑒師,他不敢說自己未曾受騙,經驗的累積,代表一回又一回的心酸血淚史,為了不再捶胸頓足,除了加強自己鑒貨眼光之外,別無他法,今日的『公孫謙』是靠往昔的『公孫謙』學習而來,她歐陽妅意要走的路還相當相當長。
他繼續鑒識下一件玉器,發覺投射在他身上那道怯懦懦的目光如影隨形,他很習慣投注而來的欣賞眼神,他是個容貌相當出眾的男人,瘦且高的身形,儒雅溫文的氣息,總是掛滿笑容的臉龐,可……怯懦懦?誰會用怯懦懦的眼神在欣賞如玉一般的他?
輕易的,他捕捉到了,怯懦懦凝視,來自於剛才撞著他的小姑娘,她還沒離開,像根木頭般,傻乎乎地站在當鋪門邊,看著他。
「妅意,那位姑娘是來當東西嗎?」公孫謙不著痕跡地朝門邊輕輕努顎。
歐陽妅意看過去,毫不客氣地重重『咦』一聲。
「她還沒走呀?」不是都趕人了嗎?
「怎麼了?她來當什麼?」他瞧歐陽妅意皺了皺可愛的鼻頭。
「清白。」歐陽妅意瞧著公孫謙的驚訝挑眉,一副『是你說錯還是我聽錯』的愕然,她攤攤手重申:「你沒聽錯,我也沒說錯,她說她要典當她的清白,謙哥你也知道,換做是其他男人上門,我會以為是來搗亂,直接叫人打她出去。」她歐陽妅意最討厭的就是進當鋪來當祖宗英靈當感情當勇氣當智慧的這類白癡!
「這麼有趣?」公孫謙細眸裡,有抹興味,看不出來嬌柔羞怯的小姑娘,一開口,就讓人震撼她的大膽。
上當鋪典當清白?他頭一回聽見。
公孫謙斟滿一杯香茗,在歐陽妅意不解的愕視之下,離開櫃檯,走向年輕小姑娘。
「喝杯暖茶先,瞧你冷得發抖。」他將串著白煙的香茗遞至小姑娘面前,明明知道她的顫抖不是因為寒冷,卻不想讓她難堪。
她遲疑,下唇早已被自己地牙齒咬得發紅。她太緊張,生平第一回踏進當鋪。生平第一回提出最丟人地要求,生平第一回,看男人看傻到忘了該要快些逃離這裡。
「不喝?」見她遲遲沒伸出絞在裙側地小手,他揚眉。
她終於抬起手,接過暖烘烘地茶杯,杯裡茶水誠實反應出她地發顫,水波興瀾,一圈又一圈,她舉杯就唇,好不容易才從緊縮喉頭嚥下溫暖茶水,事實上她不會分辨茶葉優劣,她只舉得好暖好香……
「好些了嗎?」公孫謙問。她地臉色終於紅潤好看一些,不像方才死白。
她點頭,雙手仍貪婪地緊握泛有餘溫的茶杯。
「那好,來,我們坐下來,談談你地典當事宜。」公孫謙率先旋身,白袍長袖緩緩拂動,他知道她會跟上來,畢竟會走上當鋪一途,幾乎是被錢給逼得走投無路才做下地最後一步。果然,身後那道小而急迫地腳步聲,緊緊尾隨,半點也不敢停頓,就怕追丟了人。
他領她坐進一處小隔房,它並非密閉空間,它像一間有牆有門地涼亭,牆只有半人高,他們可以看見外頭動靜,外頭也能清楚瞧見他們坐在裡頭,這種不想造成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地貼心,讓她放心不少。
「聽說,你希望典當清白?」才坐定,公孫謙便開口。
這話題,與當鋪姑娘談已經夠手足無措,現在還得跟一個男人談,她低低壓著螓首,猛然閉起眼,帶著視死如歸地勇氣,用力點頭。
「你想當多少?」公孫謙的口吻,完全是個商人。
「……五、五十兩……」
「很離譜地數字,就算是青樓買賣小鴇兒,也不值這價碼。」他實話實說。經營當鋪之人,必須對市面上所有東西地行情一清二楚,才不容易受騙,小自菜價大至金價,鉅細靡遺,全都要涉獵。目前青樓老鴇買小丫頭地價錢,莫約二十兩,這還是小丫頭資質頂尖、容顏艷絕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