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場所有男人都當歐陽妅意是『兄弟』,將她排除在『女人』行列之外,誰都不會因她施展媚態而心猿意馬,畢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對自小把屎把尿、拉拔長大的奶臭娃娃有任何遐思。歐陽妅意太多醜態深植於腦海,就算多年過去,她變成一個漂亮美麗的娉婷姑娘,在他們眼中,她依舊是那個吮著指、哭鬧著要他們替她換尿布的蠻娃娃。
「她哪像你這般美?迷昏不了人的。」公孫謙輕擰她挺俏細鼻,舉止雖親暱,卻僅止於兄妹之情。
「難說哦,說不定她是謙哥喜愛的類型。」情人眼裡出西施嘛,只要對了男人胃口,母豬賽貂蟬。
「老實說,我對她的長相已經有些模糊,若下回再遇見,我可能還得費一番功夫才能記起。」公孫謙沒有說謊,他記得她的眼神,記得她的聲音,記得她笑起來有些甜,但完全拼湊起來的確有困難,她不是長相太有特色的女孩——並不是意指她醜,只是她不像妅意清艷,也不像小當家教人一眼難忘。
話雖如此,下回再見到李梅秀,他還是能認出她,因為他有一雙犀利燦明的辨物眼眸,對物品如此,對人亦然。
「可你卻為了一個長相已經有些模糊的女人,等一會兒將被小當家狠狠處罰。」歐陽妅意眨眨眼,取笑他。
「也許三個月後,她會拿銀兩回來贖回她的清白,這筆交易不會流當,我替當鋪賺入利錢,小當家一見我就笑,誇我是最稱職的好員工。」公孫謙說著連自己都在心理大喊『別傻了』的謊話。李梅秀或許會如她所言地勤奮工作,賺錢想盡快回當鋪取贖,但她沒辦法做到,五十兩,數目不小。
「重點是……你驗過貨嗎?那位來典當清白的女人……有沒有那玩意兒?」尉遲義問得更直截了當。他們現在在談的不是人,是商品,既是上門典當的商品,首要便是判斷真偽,是真貨,才有談下去的價值,碰上假貨,吃虧認賠是小事,惹上官非更是活該倒霉。今天,有人上門來當清白,就是先證明這項東西確實存在。
公孫謙笑容優雅:「我想,應該有吧。」李梅秀怯懦害羞又容易臉紅的模樣,不是偽裝。一個捍衛自己清白的女孩子,鼓足勇氣走進當鋪,把自己當成貨物論價,他沒有懷疑過她,她的眼淚,清澄乾淨,毫無雜質,她的笑容,淡淡甜甜,露出寶貝牙齒,憨厚而誠懇,沒有任何教他生疑之處。
「萬一你受騙,會害嚴家當鋪淪為笑柄。」優雅飲茶的秦關淡道。
「不,萬一你受傷,會害你在嚴家當鋪淪為更低賤的地位。」夏侯武威不改他一箭穿心的殘酷毒舌。
「武威,麻煩你別讓我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好嗎?」公孫謙苦笑,他們在嚴家當鋪的地位還不夠低嗎?
「謙哥,你幹嘛不直接借錢給那個女孩就好,非得扯上當鋪裡的交易?」歐陽妅意覺得應該有更簡單有效的別種方法可採用,偏偏以當鋪名義收下李梅秀典當清白的離譜生意,怎麼想怎麼不妥、怎麼想怎麼失策。
「妅意,你是不缺錢到糊塗了嗎?我身上會有五十兩?我連五文都沒有。」公孫謙笑覷歐陽妅意。
她恍然大悟,自己吐舌,拍拍遲鈍的腦袋。被公孫謙說中,她過慣不愁吃穿的好日子,身旁的公孫謙、尉遲義、秦關、夏侯武威,全是嚴家當鋪的『流當品』,雖然彼此人生經歷並不相同,卻在嚴家當鋪產生交集。她是在襁褓中便讓人抱來當鋪典當,當了多少銀兩她不清楚,三個月時限過去,她的家人沒有來取贖她,她成為一件棄置品,是嚴家老爺同情她,才讓她這個比她寶貝女兒沒幾個月的女娃兒成為女兒玩伴。其餘幾個人情況類似,皆因家貧而被當掉換錢,在她懂事之前,他們便早已在嚴府裡。
當父母狠下心來,把孩子視為換取金錢的物品,幾乎等同羽拋棄他們,他們從不曾渴望再與家人相認,就算相認,彼此之間也沒有感情存在,血緣這兩字,不能只單單靠身上流著的血脈牽連,還有出自真心誠意的珍惜與疼愛。
「對哦……我們幾個人錢囊全掏出來湊一湊,應該連十文都不到哦……」歐陽妅意乾笑。平時他們吃住花用都直接向當鋪請款,小當家在這一點上頭相當慷慨,從不曾吝嗇,他們要什麼有什麼,從不缺乏,過得比富家少爺小姐更快活,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可他們的身份不是正牌少爺小姐,而是嚴家當鋪的『流當品』。
流當品,沒有領薪資格。
歐陽妅意悲傷地看著自己一身華服首飾,覺得無比淒涼。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內,一定就是指他們吧……
最貧窮的有錢人,嗚。
「所以,在那當下,我除了允諾她的央求之外,只有另一個選擇——眼睜睜看一個清白小姑娘斷送在聲名狼藉的花街艷窩。」公孫謙續道。
「而你心軟了。」秦關替他說出最後總結。
「心軟嗎?」公孫謙對這兩字有些意見,偏偏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好的字眼來說明他那時端了杯熱茶,步向李梅秀的用意。該直言拒絕的荒謬請求,連聽都不該去聽,他非但聽了,更答允了連自己想來都會搖頭的典當交易,不是心軟,又是什麼呢?
好吧,姑且承認他是心軟了,難得的心軟。
原來他的心,還是有柔軟的本錢?他以為這些年在當鋪裡見多醜陋人性,將他的心磨得又冷又硬,可以掛滿笑容,面對一個又一個帶著悲慘故事上門典當的人,有人因為痛失家中重要支柱,生活突顯困境,不得不當掉最最珍惜的定情首飾,他一樣能笑笑地和對方殺價,以較低廉的費用收下當物。
笑面虎,本質就是虎,不會因為掛起甜笑,就變成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