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玉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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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頁

 

  兩隻瘋子,圍著樹不肯走,被工人拉開也不退,馬上重新撲住樹幹,他們與人僵持半個時辰過後,工頭對他們也無可奈何,只好同意他們有本事在今天之內將樹連根挖走,他就可以默不作聲,任他們去,若做不到,拜託他們別為難拿人錢財做事的工人們,拖累大家的工作進度。

  李梅秀和李梅亭開始扒土,用簡陋的工具和萬能手挖掘老樹,要把它搬遷出去。

  兩隻瘋子,奮力挖土,礫石刮破十指,鮮血混著沙,卻沒有誰想要停手。

  工人們將老宅子破壞殆盡後剩下的瓦礫狼藉,一扁擔一扁擔清倒乾淨,兩隻瘋子還在挖,有一兩個工人看不下去,忙完正事後,帶著圓鏟,加入挖土行列。

  逐漸地,第三個、第四個人……靠過來了。

  夜越深,人越多,掘地聲,響著。

  兩隻瘋子變成了一群瘋子,他們挖出一個大窟隆,大樹終於緩緩橫躺下來。

  額外增加工作的工人們搥搥雙肩,相約去小酒鋪打幾斤酒來犒賞自己,今兒個就這麼收工了,吆喝聲慢慢遠去,只留下狼狽的李梅秀和姊弟倆依偎在老樹幹旁。

  她與李梅亭臉上一片污穢,直的沿著臉頰流下,是擦了又濕的淚水痕跡;橫的畫過鼻翼,是沾滿沙土的手,胡亂抹拭所殘留的泥汗。

  老樹枝丫依舊翠綠,繁葉片片,包圍姊弟倆,彷彿正展臂環抱住失去家園的他們,夜風拂過,葉與葉,沙沙磨蹭,更像同他們低訴謝意。

  「阿姊……我現在突然想到,我們挖出這棵老樹要做什麼?」哭過一輪的李梅亭回復神智,方才和李梅秀一塊兒哭哭嚷嚷著「要砍樹就先從我屍體上踩過去!」的愚勇如夢一般,若不是喉頭殘存著吼叫過後的疼痛,他會以為一切全是幻覺。

  渾身都好痛,久蹲的兩條腿,不住地抽疼打顫,雙臂更是完全失去知覺,十指指甲斷的斷、裂的裂,指腹的傷口,被沙土填得滿滿。

  護樹很英勇,但……理智清醒之後,他開始困惑,年歲比他大上數倍的老樹,又不能隨手放口袋,更無法用布巾打包帶走,它是個好大的累贅……

  李梅秀整張小臉埋在綠葉後方,病了好幾天的容顏有些消瘦,但沒有改變的是眸裡那抹堅決,她沒有先回答他,反倒也問了他一句話:「梅亭,我們手邊剩下多少銀兩?」

  嗯?現在問這事兒做啥?

  剩下的銀兩是不足夠付清買老宅的天價,但好些年的積蓄相當可觀,至少確保姊弟倆過好日子是不成問題。

  「三千九百兩是咱倆省吃儉用外加招搖撞騙存下來的,古玉環當了三百兩,最後幾日我得手鬍鬚蔡二十兩、丁嬸子十五兩、蔣大富三十兩,算算差不多就剩四千兩百六十五——以及一座賤價也賣不出去的破山頭。」四千兩百六十五這個數字,可以買下一棟新屋子、一整櫃新衣、一倉庫糧食、以及接下來數年內不愁吃穿的富裕生活。

  「三千九百兩……可以分給程婆婆他們每戶各三百九十兩,雖然沒能替他們掙回老宅子,但應該能稍稍補償他們吧?」李梅秀自己喃喃算著,一指一指彎曲下來,代表數字的急劇減少,四千兩百六十五,瞬間只剩下三百六十五,只夠買新屋子,新衣、糧食、富裕生活全部支付不起。

  「阿姊!你在說什麼呀?你要把錢分給程婆婆他們?!」

  「本來就該這樣,那是為他們存的買家錢。」既然老家買不回來,那筆錢,也該替阿爹還給大家,是阿爹虧欠大家,害大家無家可歸。

  「可……」好吧,算她說得有理,他無法反駁,雖然心為了三千九百兩狠狠抽痛一下,他還忍得過去,「錢分完後,我們還有三百六十五兩,省點用也能花上好一陣子。」

  「沒有哦,三百兩是要拿去——」李梅秀淡淡說出她的另一項決定,聽得李梅亭瞠眸瞪她,懷疑她是讓連日高燒給燒壞了腦!

  「阿姊你——那三百兩——不可以——我反對——」伶牙俐齒的李梅亭難得急到滿口結巴。

  他還沒吠完,她最後一根小指也彎下去:「六十五兩,退給鬍鬚蔡、丁嬸子和蔣大富。」以前騙過的苦主,早已忘了名和姓,只有這三個苦主姓名還熱乎乎的,趁著記得,將騙來的錢,還給人家。

  四千兩百六十五,歸零,一文不剩。

  「阿姊!你傻了呀?!這樣我們姊弟倆還剩啥?我們會落得一無所有的淒慘下場耶——」

  李梅亭跳起來,扳過李梅秀雙肩,想要惡狠狠搖醒她,卻在汪汪吠完幾句之後,看見不該出現在她臉上的玩意兒——

  她笑了,是他好幾天不曾見過的甜蜜笑容,甜得幾乎要招惹蜂兒流連,他以為她不堪刺激過大而發了瘋,在此時此刻竟還笑得出來?!

  「我們怎麼會沒剩下什麼呢?我們有樹,還有一座阿爹留下來的山呀。」

  那座賤價也賣不出去的破山頭。

  ……阿姊,你真的瘋了?

  第10章

  驟雨突落,打散街市的熱絡。

  原本悠閒胡逛的路人,匆匆躲進店舖避雨,半空中招搖的店幌,被手腳俐落的夥計撤下,一眨眼功夫,大街上,人煙寥寥,雨水朦朧了景色,雨聲喧擾了聽覺。

  公孫謙透過窗,凝望筆直長街,眼熟的街景,是他童年時最深刻的記憶,他總是坐在這個位置往外看,緊盯著街的一角,雨落在屋簷上,劈劈啪啪的嘈雜,卻仍然教他覺得死寂。

  一個人也沒有,好靜。

  好些年來,他已經不曾再坐在窗邊往外瞧,因為他很清楚,窗外,不會再有親人走來,他早已經斷了奢念,現在,他又為何像兒時的他,覷著街,在等著……

  公孫先生,要不要喝杯茶?

  他回頭,背後沒有誰蹦蹦跳跳跑來,桌面上,只有堆積如小山的典當品,沒有飄著溫暖輕煙的香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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