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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頁

 

  木盒裡,古玉環安安穩穩躺在中央,所有曾因它而起的爭執紛擾,好似全與它無關,環身上流閃的翠碧色光澤,優雅而沉穩。

  「是古玉環!梅秀偷走的古玉環!」歐陽妅意率先低嚷出來,又立刻掩嘴。她不該在公孫謙面前提及「偷」這個嚴重指控,雖然全當鋪裡都在李梅秀頭上冠下「小偷」惡名,獨獨公孫謙,不曾那樣說過。

  「妅意,誰送回來的?!」公孫謙問她,口氣急促,一反平日溫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沉得幾不可聞。

  「是郵驛使,連同當鋪裡其他好幾封信混著一塊兒送來的。」

  「從何處寄出?」紙包外,除了「小心輕放」及「請勿重摔」八字外,就僅有當鋪地址和他公孫謙的名字,其餘什麼也沒寫。

  「這……我沒問。」她只負責簽收。

  紙包裡,只有木盒和古玉環,不見其他隻字片語,但他們都知道,寄件者是誰。

  「梅秀把古玉環寄還給我們……為什麼呀?她不就是為了它才混進我們鋪裡嗎?」歐陽妅意好困惑。她為了這件事,好氣李梅秀,覺得自己的友情被李梅秀給戲弄了,可她又不能發作,最該憤怒的公孫謙表現得一如往昔,他沒有口出惡言地辱罵李梅秀,沒有氣極敗壞地詛咒李梅秀,害她也無權理直氣壯跟著一塊兒罵。

  李梅秀不就是為了它,才混進當鋪裡嗎?

  我拿走它了,因為它很值錢,我需要它……

  現在古玉環的歸還,代表何意?

  賠罪?

  致歉?

  良心不安?

  或是,它失去被她需要的價值?

  「謙哥?!」

  歐陽妅意看著公孫謙放下木盒,疾步奔出側廳,她出聲想喚時,頎長身影已不見蹤跡。

  光禿禿的。

  李梅秀仰著頭,一臉歉意,看著被她修剪光光的老樹枝椏。

  一路靠著簡陋又不緊靠的板車將老樹拖回山裡,原本翠綠的葉,不是磨損就是沿途掉光,好幾處林間小徑無法容納它經過,她只好折斷部分散枝,又折又剪,抵達目的地時,老樹差不多像只被理光羽毛的鳥兒,一點元氣也沒有。

  透過稀疏枝椏間,可以看見湛藍色蒼穹,前一刻才下完大雨,下一刻它就能恢復清澄晴朗,幾朵白雲點綴,悠哉飄過,輕輕流動,她不由得失神,眺望著天,傻乎乎發起呆來。

  真羨慕那片天幕,再厚的烏雲,也有會散去的一天,不會永永遠遠都遮蔽掉它的碧青,就算雨那麼大,下久也會停歇,然後陽光露面,彷彿剛剛的傾盆豪雨不曾存在……

  真好吶,沒有陰霾的烏雲,沒有淚珠一般的雨水,它又變回萬里晴空。

  為什麼看著它的她,卻無法揮去眼前的陰霾?

  為什麼她還是覺得眼中灰濛濛的?

  為什麼還是有雨水在她眼眶裡打轉?

  老樹偏枝上殘存的少數葉片被山裡一陣強風吹落,輕而緩地自她眼前墜下,她本能伸長手,去承接它,依然青翠的葉,在她掌心。

  嫩暖的綠,令她憶起了古玉環相仿的美麗色澤。

  不知道他收到古玉環了沒?

  那只被她盜走,又讓李梅亭當掉,最後在她要求下,再被李梅亭拿錢取贖回來的古玉環。

  希望他沒因為她,而被嚴盡歡責罵或遷怒,在寒冷的早晨,孤單單一個人面對滿園子落葉。

  希望他會在收到古玉環之後,可以稍稍原諒她一些些。

  希望他在心中罵她時,不要罵得太凶……

  好多好多的希望,她一個一個默默在心裡念著,每念一次,公孫謙的五官就越清晰一點,想起他輕笑時眼尾微微上揚的模樣,她的心,卻反而重重下沉。

  她再也……沒機會見到吧,以後,就只能放在記憶中,獨處時,或入夢後,才有資格回味他。

  希望,他會忘掉曾經有個小騙子,將歪腦筋動到嚴家當鋪上,滿嘴謊言欺騙他,害他受罰。

  希望,他記得的,不是騙著人的醜陋李梅秀。

  希望,他不會再陪著哪個姑娘一塊兒窩在小小面鋪裡,共享熱乎乎的湯麵。

  希望,就算他再度有了第二位讓他放在心上的姑娘時,也不要牽著那姑娘的手,一同流連在一件又一件典當物上,不要偎在她的耳邊,告訴她,那件典當物的質地、來歷,以及故事……

  希望……

  希望,她閉上雙眼,狠狠睡上一覺,再醒來,會發現自己依然能是嚴家當鋪中,地位低下的流當品一件。

  希望,離開當鋪、離開他,只是一場惡夢。

  希望……

  隱藏在南城巷末的老舊房舍,陽光勉強僅能照耀到屋前幾寸。

  下過雨的地,處處積有水窪,或大或小、或深或淺,都反照著頂頭上方的藍天白雲。

  一隻白布靴,踏過水窪,二度步入此地。

  頭一回,是為逮獲一隻撒謊的壞女孩。

  第二回,依然為了壞女孩而來。

  理智告訴他不該來,他還是來了,在被她利用、傷害之後,他仍舊沒有足夠自制力來喝止自己把「李梅秀」三個字遠遠拋至腦後。

  他仍會……想著她。

  他不確定她住在哪宅哪戶,只確定這裡曾有一個「李梅秀」出現,那天,他尾隨驚慌失措的她回來,她以為成功甩掉他,正鬆懈心防,扯開自己一頭累贅細飾,露出一抹複雜笑容——他認為,不該出現在一位騙子臉上的笑容,那是混雜著鬆口氣的釋然,以及快要哭出來的歉然,花一般的臉蛋,完全沒有得逞的喜悅,反而有抹陰霾,籠罩住她。

  公孫謙緩步走著。

  那堵被他以扇擊碎的廢牆,還在。

  他與她,曾在這牆邊對峙,本想偷襲他的她,笨拙地以左手揮來,他輕易就能阻擋掉,事後,他在當鋪裡,見她右手握筆,仔細記下庫房裡哪一櫃哪一層放置有哪些物品,他才知道,她是右撇子,她的右手絕對比左手來得靈活慣用,她卻還選擇以不擅長的左手來面對他,為什麼?

  因為她不想傷他。

  她並不是無惡不作的壞人,也不是完美無瑕的好人,同樣的,他也不是,他表裡不一,以笑容糖衣包裹外貌,實際上,他冷漠得難以相處,自以為自己清高誠實,然而被他用「實話」傷害過的人,何其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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