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聽工頭說,要鋸樹那一夜,李家姐弟哭得可淒厲,一人一邊死抱著那棵老樹不走,更徒手想挖出老樹,挖到雙手都破皮流血?」
湛藍色華服男人咬牙一啐:「那一幕我沒親眼看到!」所以多嘔呀!若他人在當場,絕對不會讓兩個傢伙這般輕鬆過關,他絕對會帶著最狂傲的笑臉,再多折磨那個男人的一雙寶貝子女。
「算了啦,算了啦,整李家整成這樣,也夠你消氣。」灰袍男人拍拍他的肩。誰說女人心眼小,男人的心眼也沒多大,幾十年前的恩怨,牢記至今,而且玩起復仇遊戲,完全不給人活路走。
公孫謙必須以最自豪的克制力,才能阻止自己衝上前去打碎藍袍男人一臉獰笑的憤怒。
李梅秀曾經坐在對街,看著自己的老宅遭受破壞,昔日奔跑過的園子,讓人剷平,以紅瓦為筆,塗塗畫畫的側牆,被人擊破,連同兒時最珍貴的記憶,也全數碎為破瓦殘礫,她在看著,用雙眼,直勾勾地看著。
何其殘忍。
何其折磨。
何其的……教他不忍。
她就坐在石階上,忍住眼淚,嬌小身子踡抱得像只蝦米,不是不哭,而是哭不出來,那時的她,定在自責,為老宅被拆,全是她自己的錯,十指深深陷入掌心,帶來疼痛,彷彿懲罰自己的不濟事。
那處石階,現在空無一人,但他光是想著,曾有一個姑娘,苦著芙顏,雙眼蓄滿淚水,無助地瞧見自己珍愛的家園毀壞殆盡,痛哭地護衛一棵充滿回憶的老樹,他的心,發疼起來,快要無法呼吸……
想立刻見到她的渴望、想牢牢把她揉進胸坎撫慰的念頭、想讓她肆無忌憚在他懷裡放聲大哭的憐惜,將他的心,揪攪得疼痛不已。
克制力,在湛藍色華裳男人這句話傳入他耳中之際,盡數化為烏有。
公孫謙捏碎了理智,捏碎了手裡執握的瓦片——
他最後捏碎的,是湛藍色華裳男人笑揚的高傲下顎。
第11章
相思逼人狂。
相思讓人癲。
李梅秀在想,自己應該已經瘋癲崩潰,永遠無法治癒。
她是自作自受,誰都別來同情她,連她都不想原諒她自己,所以她才不敢在寄回古玉環時,還在裡頭挾帶任何只字片語,祈求公孫謙的寬恕……
她哪有資格?
她更怕自己若寫下第一句道歉,就會忍不住氾濫成災的思念,傾訴完歉意之後,瘋狂地振筆疾書,寫滿她的殷切傾思,告訴他,她好想他;告訴他,她好想念他的笑容、他的溫柔;告訴他,與他走過的街,總是短得令她想抱怨,在心中仍想和他並肩再多走片刻;告訴他,每天她最開心的時候,便是與他待在廳裡,聽他耐心說著鑒賞物的故事,當他牽著她的手,摸過一件又一件的物品,她根本無法專心去辨認那些東西的好壞,她只知道,他的手,多暖,多修長……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
想到發了瘋。
才會在早晨醒來一睜開眼,頂著凌亂長髮走出坑洞,想去不遠處的小溪畔梳洗妝容之時,在老樹旁,看見公孫謙。
老樹冒出些許新芽,一點一點黃綠綠嫩芽,四面八方探出頭來,寂寞的枝椏,正在熱鬧,而他一手輕輕撫摸樹身,尤其是她與梅亭小時候頑皮,在上頭刻下的醜丑圖畫,他以指腹滑過刻痕,再三流連。
聽見她的抽氣聲,他緩緩回首,臉上神情一如她記憶之中的溫文俊雅,以及只有在面對她時,會笑得更彎的燦亮目光。
老樹在笑,他也在笑,所以她跟著傻乎乎笑了。
好美的夢。
作過好多個夢,每一個夢裡的他,總是豎目橫眉瞪她,用最冰冷的嗓,說出無情的話,數落她的條條罪狀,害她不敢開口道歉,任由他罵。
在夢中,她同樣不也哭,也無權哭。
每回夢醒,她恍恍惚惚,全身都痛,像被狠狠撕扯而死過一回,她開始討厭睡眠,不睡,就不會作夢。
原來,惡夢作多了,還是會摻雜好夢,她作了一百次的可怕惡夢,終於夢到一次甜美夢境。
「謙哥……」在夢裡,她威肆無忌憚地喚他,急忙挨抱過去,一纏上他的腰便巴住不放。
好好的夢哦,連他身上淡淡淺淺的那股墨香味兒也能嗅著,體溫和心跳都有!
千萬不要讓她太快驚醒,拜託,千萬不要。
她像只正在蹭著主人小腿肚的貓兒,嗓兒嬌柔,臉頰粉嫩,偎在他胸口,喊他的名字。
「謙哥……謙哥……」
「你真的住到這種地方來?這是礦坑。」怎能住人?
「謙哥……」在夢中,她不用思索對白,不用急著回復他,夢裡一切,夢醒之後會有八成記不起來 夢裡的對話,全是編織的幻象,她只要知道,自己能牢牢、牢牢地抱緊他,這就足夠了。
「梅秀,你有沒有吃、有沒有睡?」她看起來太糟糕,一臉迷茫憨笑,臉龐卻消瘦大半,原本就屬嬌小的體形變得更加單薄,風一來就會刮跑她。
「謙哥……」她完全沒在聽,耳裡只剩他穩健心跳聲。
「梅秀,抬頭讓我看看你。」此時,再也不想假裝自己有多清高、多淡漠,他思念她,從她離開身邊的那一刻起,就未曾中斷過。
追尋著她的腳步而來,他終於完整認識了她,拼湊出他愛著的「李梅秀」,她的經歷、她的過往、她的家庭、她的心願、她的種種,竟更加深了他對她的憐惜,他心疼她纖弱肩頭上所扛負的重擔,聽見她讓人欺負欺騙,他憤怒、他暴躁,幾乎想將那人挫骨揚灰,捏碎那人的下顎,已經是他最輕微的失控。
「謙哥……」
夢裡的關懷,讓她想落淚,現實中,她失去了它,在夢中,格外想珍惜。
她輕蹭他,淚水,濕濡他胸前的衣料,熨燙著他。
「梅秀——」他正要抬高她的臉,要看清她究竟是清醒或迷糊,她卻猛然仰起頭,腳尖一踮,唇兒銜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