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回憶過往,仍是叫人感到不適,他知道她的感受,真的。
那種天地遽變、彷彿失去一切的感覺,他懂,他真的懂。
伸手,他輕輕抓下她啃咬中的右手,連同她的左手,一起包覆起……
她看著他,在他握執她雙手的那時候。
空的,雖然看著他,但那雙眸中並無映入他的身形,就像只沒有靈魂的洋娃娃……看著這樣的她,項幽凌的心微微擰痛起來……
「雙雙,我知道你不好受。」他開了口,聲音輕輕的,好似怕稍大一點的聲量會把她震碎那般,輕聲安慰道:「但奶奶走得很平靜,沒受到什麼痛苦,這其實是很難得的事。」
「嗯。」她同樣應了一聲,聲音也是輕輕的,甚至有幾分飄飄的,彷彿沒看見他難得詞窮的困擾模樣。
項幽凌知道她肯定是不好受,因為就連他自己都沒辦法在短時間之內消化眼前的衝擊,更遑論是與奶奶關係如此親近的她呢?
明快果決,項幽凌在五秒鐘的沈默之後,很直接的放棄他所不擅長的安慰……
「沒事的,有我。」他務實的給予承諾,那才是他所擅長的事。
她看著他,眼神仍是空空洞洞,欠缺著生命力。
項幽凌幾乎沒有考慮,便將她輕帶入懷中——
「沒事的,雙雙,沒事的。」他說。
她聽見他說的話了,但她無法子以回應,因為她無法思考,從事件發現的開始,她就整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聽著他沈穩的心跳聲,她整個人幾乎放空了,然後,她看見他的憂慮,他看著她的眼神是那麼樣的擔心。
擔心?
不要擔心她呀,她沒事的,因為沒什麼事發生……對!沒什麼事發生才對!
誤會一場,其實是誤會一場,只是有些事情弄錯而已。
沒有人離開,沒有人,只是她弄錯了……
「雙雙!你上哪兒去?」項幽凌喚住她,沒料到他分神撥個電話,通知吳良找人來處理後事的時候,她會突然有所行動。
遊魂一樣的樓寄雙聽話的停了下來,有問有答的回道:「凌哥,我去換衣服,上班要遲到了。」
接下來並不等他說什麼,她飄也似的回自己房間更衣。
見狀,項幽凌不需要思考都知道她不對勁,很不對勁。
上班?這種時候,她竟然想的是上班的事?
「老大?老大?」電話那頭的人殷切呼喚,還在等候指示。
項幽凌閉了閉眼,作了個深呼吸——
事有輕重緩急,事有輕重緩急……
穩下心神,成功壓抑下追上去關切的心情,再睜開眼,他明確、果決的對著電話那頭的人下了一連串的指示。
*** *** ***
就算沒有經過專業的醫學訓練,明眼人也能發現樓寄雙消極與逃避的心態。
對於樓奶奶的喪葬事宜,她一概不插手干預,就放任著項幽凌去進行,至於她自己,就像個局外人那樣,退得遠遠、遠遠的,好像她沒經手,就可以不用接受奶奶已經去世的現實。
表面上看起來,她一切如常。
如常上下班、如常安靜的做著分內的工作,逃避的心態讓她完全不去碰觸喪葬事宜這一塊,乍看問題好像不是很大。
但實際上並不是如此。
不同於母親的久病,讓她有充足的心理準備,奶奶的離世是如此的突然、讓人措手不及,她的情感無法接受這突來的現實,沒辦法消化衝擊的結果,她拒絕接受那樣的現實。
因為那會讓她覺得自己是被留下來、是被遺棄的那一個,那深深傷害著她,所以她不承認,不肯面對現實,就讓項幽凌代為處理所有的事,直到所有後事皆處理完畢,她仍是持續消極的拒絕接受奶奶已經離世,永遠的離她而去……
「雙雙!」
聽見叫喚,遊魂似的樓寄雙恍然清醒。
是直到這時候才驚覺到,說了一句出門走走的她,竟然不知不覺間回到她跟奶奶倉皇搬離的家,而那個害得她們搬離家園的人就正站在暗舊的樓梯間,讓她一見就覺得反胃不適。
不同於她的心情,原先已經打算離開,正在等候電梯的曹宗耀是一臉的驚喜,怎麼樣也沒想到,竟會在他死心要離開的時候,遇上從樓梯間爬上樓來的外甥女。
放任著電梯不理會,曹宗耀連忙迎了上去,直道:「你上哪兒去了呢?我來好幾趟了,附近鄰居說你們搬家了,怎麼這麼突然?連說也沒說一聲,你的行動電話又一直撥不通,真讓我擔心死了。」
是真的擔心嗎?
這世上,除了奶奶,還有誰會真正的關心她?
現在奶奶也走了,丟下她一個,跟著媽媽他們一起……全走了,就剩下她,剩下她一個人……
「舅舅有什麼事嗎?」冷靜的詢問,如同她這些天上下班那樣的理性。
「呃……其實也沒什麼,就……就……就想說來看看你跟親家母,自從姊姊過世之後,你們祖孫倆不知道過得好不好?」支支吾吾,曹宗耀心中有鬼,神色明顯心虛。
樓寄雙視而不見,生疏有禮的回應道:「謝謝舅舅的關心,我們很好。」
「那個,我來了好幾趟了,有個主意一直想跟你還有親家母商量。」一鼓作氣,曹宗耀說了:「不知道你們要不要考慮一下,祖孫倆搬來外婆這邊跟我們一塊兒住?」
這麼不合情理的奇怪提議,樓寄雙無法不皺起眉來。
「是這樣的,這陣子我想了想,你跟親家母住,兩個女人家老的老、小的小,真要有事的話,也沒人可以照應,如果你們搬過來,兩家人住一塊兒就不一樣了,最少最少,臨時真有什麼狀況,喊一聲就有人支援。」
「不用了。」樓寄雙冷淡回絕。「我跟奶奶已經很習慣了,以前就算再加個生病的媽媽得照顧,我們也過得很好,所以不勞舅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