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深沈,銀月高懸天際,一抹身影自長廊疾掠而過,悄然無聲地閃身進入一間廂房。
漆黑的房裡未燃燈燭,壓低的模糊談話聲劃破了寂靜。
「……回傳的消息沒錯,我們決定事先囤倉這事押對了寶,三叔那不得不向我低頭的不甘嘴臉,可惜你沒看見。」即使結論應是大快人心,但冷靜的敘述裡卻幾乎不聞起伏。
「之後這種場面可多著呢。」另一名男子輕笑,突然話題一轉。「你人選決定好了嗎?」
廂房陷入短暫的沉默,須臾,回應才緩聲揚起——
「確定要用這種方式?」
雖未直言反駁,但更為平抑的嗓音已透露了他的想法。
「不這麼做也成。」對方不生氣,只是低笑道。「所有的一切就由我來受,就像過去那樣,無所謂的。」
聽似輕描淡寫的言詞,其實都又狠又準地勾起他的愧疚。
沉默再度籠罩。
「我選孟記。」等男子開口,恢復沈穩的聲音已聽不出任何情緒。「若我們將生意抽走,孟記絕對存活不下去,就算清楚女兒嫁過來會有什麼遭遇,孟老頭也沒有別的路可走。」
「就孟記吧。」他不在乎人選是誰,他只在乎這個弟弟是否能和他同心一志,而這結果讓他很滿意。「沒什麼好心軟的,能嫁進樊家,算那姑娘高攀了呢。」
是啊,沒什麼好心軟的。男子默默重複,將心頭的冷狠鞏固得更加牢不可破。
過去這些年他們並肩迎戰了太多事,更學會了如何泯滅良心來保護自己。
若犧牲一個陌生女子的未來可以換得兄長的安全無虞,就算會為此墮入魔道他也在所不惜。
「我會盡快上孟記提親。」
為了成功,這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成為他們的踏腳石。
任何事物。
第1章
一抹窈窕的身影踏上穿越庭園的迴廊,越近前廳,她的腳步越躊躇,粉嫩的俏臉也跟著染上嫣紅。
發現自己竟緊張到手心出了汗,孟海心不禁又羞又惱。
她在做什麼呀?又不是沒人來提過親,為了這點小事就慌成這樣,哪裡像個大家閨秀?
孟海心試著穩下思緒,但腦海裡浮現方才婢女們的談笑話語,一顆心反而不受控制地急跳——
「小姐您一定要親自去看看,樊二當家人品真的很俊,以前來提親的人根本就沒得比!」
「就是啊,富可敵國,又長得一表人才,這種如意郎君錯過可惜,去看一下嘛,去啦!」
得知有人來提親,婢女們義不容辭地擔負起窺探之責,沒想到以往對那些提親者總是褒貶參半的評論,這回卻完全一面倒,拚命慫恿也就算了,怕她臉皮薄,還故意找借口留她獨處,好讓她可以無所顧忌。
然後她就在這裡進退維谷了。
孟海心輕歎。真是的,她怎會被說動了呢?要是不小心被逮個正著,她還要不要做人?
其實為什麼被說動,她自己很清楚。
又輕輕歎了口氣,唇畔揚起淡嘲的笑,孟海心乾脆停下腳步看向廊外熟悉的園景,盈盈水眸因思忖而變得迷離。
樊家的富有在京城中早已是人人皆曉的事,無論是食、衣、住、行,只要賺錢的商號幾乎都屬於樊家,就連她家這間小小的孟記糧行也全靠樊家這個大主顧才得以生存。
而他,樊仲遇——前來提親的樊二當家——對她來說,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熟悉的是,她已在爹爹口中聽過太多關於他的傳聞,精明內斂、見解過人,從爹爹那欽佩中掩不住懊惱的語氣,聽得出在商場上誰也佔不了樊仲遇的便宜。
陌生的是,身為女子的她當然不可能見過他,她只能在腦海裡自行勾勒出他的容貌,好在爹爹述說他又不費吹灰之力擊垮另一間商號時,讓那幅她永遠都無法得見的景象變得更加鮮明。
但她從沒想過如此高高在上的樊仲遇竟然會挑上她,還親自登門提親。
孟海心不禁雙頰發燙。
爹爹很以她這個女兒為傲,之前提親的對象他沒一個滿意,不曾問過她的意思就已直接回絕。
因為她不想那麼早離開家,所以對於爹爹的做法她並不反對,但比起爹爹對自己女兒的偏私,她其實相當有自知之明——家境小康、容貌尚可,就算要嫁人,能嫁給一個地方富紳已稱得上是門當戶對,其它的她從不敢奢望。
結果如此的知足安分卻被破壞了,受到青睞的消息讓她完全亂了方寸,於是,心浮了,少女的矜持敵不過強烈的好奇,想看看能讓爹如此稱讚的偉岸男子是否如同她所想像的模樣。
看一眼就好,一眼就好……克制不住的衝動催促她走出閨房,卻是距離越近,忐忑越是壓過了期待,直到回過神來,才發覺這舉動有多大膽。
孟海心咬唇,越想越覺得丟臉。
都怪爹爹和婢女們將他形容得彷彿世間少有,害她也跟著失去了理智。不去了,管他是誰來提親,她都不在乎!
惱自己這麼容易被鼓動,她將那些煩躁的思緒全推出腦海,轉身踏上來時路。
剛走了幾步,有只漂亮的鳳尾蝶自眼前飛過,吸引她停下。
它太美,美到連想將它留下都是種褻瀆,孟海心只敢用著迷的目光隨著那抹翩然而舞的斑燦遊走。
飛著飛著,鳳尾蝶飛到園中池畔的樹旁時,卻突然懸空停住,雙翅不斷鼓動,但仍困在原地。
怎麼回事?她疑惑走近,在陽光的照射下看到橫生的枝葉間結了蜘蛛網,因位置高、又已突出到水塘上方,一般人不太會注意到那兒,結果竟讓那密密銀絲擴展到令人難以想像的範圍。
要多大的蜘蛛才能織出這張大網?
孟海心不由得後退,但看到誤入陷阱的鳳尾蝶拚命掙扎還是掙脫不開,於心不忍頓時戰勝了恐懼。
她撿起地上的樹枝想將蜘蛛網弄破,怎奈距離太遠,怕掉下水塘的顧慮也限制了動作,手上的樹枝揮舞了半天,連片葉子也沒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