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不麻煩你了。」看到兩個婢女腳重得像邁不開的慢吞吞舉止,孟海心直接先開口拒絕。
「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跟我客氣什麼?」嘴上雖這麼念著,少婦並沒再提起要幫她的事。「不是聽說仲遇堂弟最近生意還挺有起色的嗎?怎麼不聘個婢女來幫幫你呢?」
聽到後面,孟海心不知該歎氣還是該苦笑。
她從沒客氣過,現實讓她沒有傲骨可以去客氣。
樊家各房分得很清楚,除了膳食會統一由廚房烹煮送到各房院落,其他的生活所需全靠自己張羅。
大房沒有專屬奴婢。樊仲遇說過的這句話,她一開始還以為只是代表沒人服侍,現在回想自己真的是太過於單純。
以往可能多少還礙於樊仲遇的面子,大房的家務是由府裡總管輪流指派直屬樊家的婢女兼著幫忙,不過主子勢利,奴僕們當然也有樣學樣,一看到大房多了個少夫人,總管不派人了,以往輪流的幾個婢女也跟著默不作聲,樂得把事情全都丟在她身上。
她娘家雖然不像樊家其他房奢華到奴僕成群,但她也是被捧在掌心上呵疼的,只拿過針線的手根本沒操持過家務,洗衣、打掃、收拾相公弄出來的殘局,這些事讓不得要領的她忙到焦頭爛額,當有人說需要幫忙可以找她時,她幾乎感激涕零。
她第一個求助的是三房的叔母,因為她的笑容最慈祥,語氣也最熱絡。結果她等了又等,叔母答應的救兵一直沒有出現。
當又有人說不用客氣時,她又傻傻地信了。結果對方拉著她將大房的狀況問了個鉅細靡遺,她浪費了整個下午的時間,對方一句累了,就把她請出了房。
就這樣,被人敷衍個幾回,再笨再單純也該頓悟了,她總算明白原來那全都只是場面話,也總算看出那些隱於笑容之下的詭詐心思。
難怪她記不住誰是誰了,每個人都是相同的眼神,笑容都是一樣的虛假,她忙到事情都做不完了,又哪有心思去辨認她們的臉孔?
像現在,眼前這人一開始那些彷彿心疼不已的話語只不過是在鋪陳罷了,後來以虛探實的問句才是她過來的主要目的。
「可是我沒聽小叔說過。」應該說她已經兩天沒見過他了。孟海心在心裡默默更正,努力讓自己不要說得很心虛的樣子。「如果手頭上真變寬裕,我想他不會對這種情形坐視不管才是。」
雖然住在同一院落,但忙碌的他早出晚歸,從不跟她們一起用膳,她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而通常他也都是為了探望相公而來,根本不會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更別說是跟她閒聊。
她並不是故意要說謊,而是她不喜歡她們和她談完後,帶著莫測高深笑容離開的表情。其實她們的消息比她還靈通,許多事她還是從她們口中知道的,但她很怕自己會不小心透露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讓她們去跟丈夫大做文章,反而害到他。
不過她很有自知之明,要像她們那樣面不改色地隱藏心思的本領她永遠也學不來,只能避重就輕。
「唉,真苦了你了。」少婦一臉同情,眼梢卻閃著笑意。大房雖然不足為懼,但總是三天兩頭就過來探探,免得一時大意讓他們竄出了頭。「我會請我家相公拉拔一下仲遇堂弟,不過堂弟實在是有些上不了檯面,頂多只能把一些小商家唬得一愣一愣的,要是遇上一些高官權貴馬上就現出原形,沒那個氣勢呀!」他才不像她說的那樣!孟海心好生氣,卻只能笑,拚命地擠出笑。
後來從她們口中她才知道原來所謂的二當家不過是個敬稱,掌權的大老爺還沒宣佈由誰接手,底下的子孫個個都有希望,稱一聲二當家,彷彿大當家的位置就近在眼前。
但不知為何,即使眾人直指,即使她已因貧困而苦,她還是沒辦法將他們說的那個無用男人和他聯想在一起。
是,誰教他們家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小商號呢?孟海心自我解嘲,氣也就消了。至少他很努力,而不是躲在家裡什麼都不做,她相信終有一天他的付出一定會得到成果的。
「那個……我還要去洗衣服。」孟海心提醒。
不想聽那些無謂的詆毀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她事情真的做不完了,她洗衣服要洗好久,要是沒足夠時間將衣服晾乾,那她就白洗了。
「哎呀,陪我聊聊嘛,這些事我再叫底下的人幫你。」少婦熱絡地拉住她。最重要的事沒問到,哪能放她離開?
如果真會叫人幫她,她還需要煩惱嗎?手上竹簍差點被弄掉,孟海心連忙抓緊,臉上的僵笑已經快撐不住。
她很清楚接下來要問什麼,因為每個來找她的人,不管話題繞了多大一圈,最後總會回到一個問題上頭——他們到底圓房了沒?
沒有、沒有、沒有,相公沒碰她,這樣可以嗎?!孟海心好想大吼回去,但她卻是只能悶悶地抿唇,把那些話全都嚥回去。
不准多談——他之前特地叮囑過她,這四個字說來簡單做來好難,她只消搖個頭就等於回答了一切,要她怎麼不多談?
「海心嫂子呀,你和伯臨堂兄有沒有什麼進展?」果然,少婦如她所料地開了口。「別看大老爺說得冷硬,堂兄畢竟是樊家長孫,要是能生個曾孫給他抱抱,肯定會對大房多些援助的。」
「這……」沒辦法回答的孟海心只能故作羞窘地低下頭——這種話題也真的很讓她羞窘就是了,他們可以大肆將這種事情掛在嘴邊的本領她實在是學不來。
她不知道目前狀況算好還是壞,但至少對她而言是值得慶幸的,相公好像不太喜歡她,他對一些婢女還會發些小孩脾氣吵吵鬧鬧,但只要一對上她,他就冷著臉不說話,就連她幫他打理衣著、餵食這些事,他也沒拿正眼瞧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