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沸散對他沒用,省省吧。」對藥人下藥,比肉包子打狗更徒勞無功。
「可是他醒著,我們要如何……」
「無妨,直接動手。」赫連瑤華不在意古初歲能否承受痛楚,反正他橫豎是要死,死前多疼多難受,無須浪費心力替他著想。
大夫群面面相覷,他們曾解剖過不下百具的病患或大體,下刀麻利迅速,毫不拖泥帶水,可……病患是昏迷過去的,大體是冷硬的死屍,全是不會呼痛喊疼,要他們對一個完全清醒的人動手,這太……嚇人了吧?
赫連瑤華緩而優雅地走往古初歲床畔,居高臨下俯視他。「不是我不弄昏你,而是你的體質問題,麻沸散的藥性被你輕易解掉,你要怨就怨害你變成這副德性的軍醫。」他的笑容,喜悅中帶有風涼。
「。:」古初歲仰覷的目光淡然,即便自己淪為砧上肉,也不見他面露恐懼。
「你看起來真認命。」赫連瑤華不討厭他如此配合,省去他不少功夫。
「從你買下我的第一日,你就很清楚明白告訴我,你的打算。」古初歲不無知,赫連瑤華同樣不愛迂迴,話總是挑明了說,當初赫連瑤華半迫半誘地以重金向軍醫買他後的頭一句話便是「我要殺你取心」。
赫連瑤華低笑,笑他的識趣。
「你的屍體,我會替你處置,算是給予你救回綺繡的一點小小獎賞,你安心上路吧。」
「……我的屍體你可以隨意棄置,有件事,算是我討來的獎賞,行嗎?」古初歲開口。
「你說。」赫連瑤華難得今日心情好,畢竟再過幾個時辰,他的愛妻便能恢復往昔健康美麗,看在愛妻份上,有任何要求都能說來聽聽,興許他會大發慈悲地點頭同意。
古初歲淺然的眼,添入一絲柔情,他並沒有哽咽,嗓卻難以避免地啞然,最後一次,道出擱在心上唸唸輕喃的名。
「嚴家當鋪裡,一位名叫歐陽妅意的姑娘,請告訴她……」
*** *** ***
「你騙人!」
歐陽妅意摀住雙耳,用盡渾身力量在嘶吼尖嚷,她拒絕相信尉遲義說的每一個字。
我循著謙哥的線索,先往太傅府去打那條風流淫蟲,再從太傅府裡探得另一個消息,古初歲被赫連瑤華帶走——對,赫連瑤華,那位出了名的貪官污吏。
我夜探赫連府,從屋瓦往下覷時,我看見的是……被開膛剖腹的古初歲。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這不是真的!
他已經斷了氣。妅意,沒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樣還能存活下來。
他死了。
他們,正準備挖他的心。
古初歲只是氣惱她說錯話,所以才掉頭走人!
絕不是尉遲義所言那樣!
他不是死去,他只、只是離開而已!
她寧可他只是離開她,到另一處城池而已!
「妅意!你冷靜點!」尉遲義抱緊她發顫的身軀,她的顫抖完完整整傳遞給他,他笨拙地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更後悔帶回這個消息的自己!
他錯了,他不該告訴妅意關於古初歲的死訊,應該讓妅意誤解古初歲是個沒擔當的混帳,時間一久,她自然會淡忘掉他,也許到那時,她聽見古初歲的死訊只會淡淡應了聲「哦」,也許她就不會這麼痛。
「你說謊義哥你說謊!我不相信!他是在氣我,是我說了傷人的話,他才走的!他怎可能會死?!你說謊!」歐陽妅意沒有哭泣,嬌容肅穆,雙舉握緊,吼向尉遲義。這種玩笑一點都不有趣!若義哥是希望她對於古初歲的離開能盡快忘懷,那麼他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她真的生氣了!
「妅意,我沒騙你,我親眼所見。」尉遲義沉重道。
「你看錯了!」歐陽妅意立即回嘴。
「我不會看錯古初歲。」當時……古初歲瞠著空洞雙眼,尉遲義挑開在他正上方的屋瓦,看清底下情況。古初歲被一群人包圍,胸膛被剖開,露出血淋淋的胸腔,駭人之景,尉遲義亦為之皺眉。
「我沒親眼看見,我絕不相信!」她好堅持,開始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她沒親眼看見,絕不相信古初歲已死!
歐陽妅意掙出尉遲義的懷抱,使出輕功,飛躍於簷上,尉遲義明白衝動的她正要往何處而去,隨即追上,他不能放任歐陽妅意獨闖赫連府,赫連瑤華是何等人也,他的惡名響遍南城,既貪又佞,身為父母官,卻從不親民愛物,暗地裡做些啥見不得人的醜事,小老百姓或許不可窺知,但他們這種時常接觸富豪商賈的生意人,多多少少都吃過官吏的虧,對赫連瑤華的壞,摸得清清楚楚,赫連府裡,機關重重,為了防備想入府暗殺赫連瑤華的刺客們,歐陽妅意貿然闖入,等於將自己置身險境。
歐陽妅意慌亂奔馳,顧不得自己險些要踩空民舍屋瓦而跌落,一心只想快些趕往赫連府去。
古初歲為何在那裡?
他與赫連府有何干係?
為何有人想致他於死?
為什麼要剖開他的胸膛?!
為什麼要挖他的心?!
這些問題,全都混亂地撞擊胸口,帶來熟悉的疼痛感。
她嘴裡雖對尉遲義吼得好大聲,說她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然而,尉遲義認真嚴肅的表情,教她心驚膽戰,他鮮少露出那般的神色,若他是在說笑、若他僅僅是想嚇唬她,看她花容失色,那麼他也會在她一垮下俏顏或是眼眶泛紅時,急忙朝她搖手,一邊道歉一邊罵他自己,說他全是誆她,要她別哭別哭……
這一次,尉遲義卻沒有。
他只是試圖抱緊她,抱緊她的恐懼,想讓她依靠在他肩上放聲哭泣。
他沒有告訴她,是我開錯了玩笑,你不要哭。
他沒有告訴她,我根本沒找到古初歲,你不要哭。
他沒有告訴她,古初歲只是下落不明,你不要哭。
他只說,我找到古初歲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