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來真好看。」他誇獎她,發自內心,真誠讚歎。嗓雖支離破碎,一樣不失懇切。
她繃緊臉,不笑給他看,心裡依舊相當惱他,她為他這個陌生人,慘遭嚴盡歡教訓,還心驚膽戰地擔心著自己得與他合葬,剛剛讓嚴盡歡擰扭的耳朵到現在仍會痛。
「你這個瘋子,想死也別往咱家當鋪來!」她撇唇酸他。人都躺在床上只剩半口氣了,還說什麼她笑起來真好看,怎麼?以為會看到牛頭馬面來勾魂,沒料到出現面前的竟是她,所以心生感激,不由得讚歎謝恩是嗎?
「我並沒有想死。」
「都拿刀捅心窩,還叫沒有想死?!」她差點失手在他胸口傷處狠捶一記,幸好,粉拳舉高高,快落下之前,被最後一絲神智喝停,否則她真的有可能得被迫和他葬一塊兒。
「你說要先看到我的心,才允我典當。」他緩慢說著,雖非指控,但一派無辜的神情,確實令歐陽妅意感覺到他的語意就是——一切都是你叫我做的,我乖乖聽話而已。
她翻白眼:「你聽不出來,那是一種要你摸摸鼻子,認命滾出當鋪的拒絕嗎?誰會蠢到去挖心出來典當?!當到銀兩你有命能花嗎?!難不成要我燒紙錢給你?!」順便再上兩炷清香!
他準備從榻上起身,她瞪他,雙手比意識更快一步,按在他肩上阻止他的蠢動。想幹嘛?!不乖乖躺平休養,起來做什麼?!想扯裂傷口,讓血噴灑出來,再掛掉,然後害她一起被嚴盡歡推進棺木裡嗎?!
「我沒事,真的,那種小傷,我已經痊癒了。」他啞然說著,一字一字,明明笑著,破嗓卻不如他淺笑來得明亮。
「這番話,是休養十天半個月的人才有資格說,而不是一個在半盞茶前才拿匕首捅心的瘋子能說的。」歐陽妅意不客氣地堵回他的話。
痊癒?見鬼了才會在短短眨眼間就痊癒!
而小傷這種說法,她也抱持高度懷疑。
匕首捅心,書上最愛用的自殺手段之一,通常只要一刀,就會斃命。小傷?鬼才信哩。
他不同她爭論,任由她將他按平於榻間,他的雙肩感覺到她大半重量,她確實是用了極大蠻力想制止他起身,就是怕他又扯裂傷處、弄傷自己,她撐著手臂,伏在他上方,近距離地佔據他的視線,可愛的兩綹柔軟髮鬢,垂落她氣紅的粉頰邊,襯托巴掌臉蛋的小巧精緻。
「我不是瘋子。」他已經從她口中聽見這兩字太多回,他並不希望被誤解……多怪呵,若是其他人視他為瘋子,他不會多費唇舌解釋,是瘋是傻,是智是憨,又何妨呢?
何以面對她時,他卻產生了解釋的念頭?
「我說過,我是來典當的,是你要求要看我的心。」他照做罷了,又怎能說他瘋呢?要他挖心的人是她,指控他是瘋子的人是她,氣他拿刀捅心而賞他巴掌的人,也是她,難道……這便是俗稱的「女人心,海底針」?
「誰會拿心來典當,你擺明是來找我麻煩。」她重哼。
「我看見貴鋪外頭張貼『萬物皆可當』的聯子。」
「又是一個被騙的笨蛋。哪有可能萬物皆可當?總要有點價值的東西才行啦!」歐陽妅意老早就提議該將「萬物皆可當」的橫批改成「廢物別進來」,偏偏鋪裡沒有第二個人支持她的想法,說是會破壞當鋪生意,可他們都不知道,成天面對淨拿些怪東西來典當的怪人,她還沒精神崩潰連她自己都很驚訝。
當骨灰罈當鬼畫符當假仙水是小事,當清白當青春當愛情當武林盟主當昨夜偶發的春夢她也遇過,現在再加上一個來當心的他,她真的快見怪不怪了。
「我的心,很值錢。」他認真說道。
「我的心,也很值錢呀。」呿,對每個人而言,自己的心都嘛值錢,沒心就沒命。
「你允了我的典當嗎?我不求當得多少銀兩,五文也行,一文也可以,我只希望能在這裡待下,以質押品的身份。」
對哦,她之前也聽他這麼說過,他不要錢,他想住在當鋪裡。真奇怪,想找個地方住的話,南城裡大大小小的客棧酒樓不下百家,從奢華到樸素,從高貴到便宜,任君挑選,他何必非得住進當鋪?
呀,她懂了,沒錢嘛!住不起客棧酒樓,便想用耍賴的方式,在這兒硬賴三個月,至於三個月後的事,三個月後再來煩惱。
「咱當鋪不收容貧苦人,更沒有房間讓你暫住,你打的壞主意沒能得逞,我不接受你的典當。」以人為典當物,在當鋪裡不是稀罕事,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即便她是流當的典當物,當掉她的親人並未前來取贖她,她在這裡也過著如魚得水的好日子,但,她下意識就是討厭有人來典當「人」,將「人」視為商品,可以估價幾兩碎銀,每每有這種生意上門,她的怒氣就吞忍不下去。
一個人,就值幾十兩嗎?
一個人,比古董花瓶更廉價嗎?
一個人,可以說賣就賣嗎?
「抱歉。」客房沒關的門板傳來客氣輕叩,當鋪鑒師公孫謙站在門口,確定得到房內兩人的目光注視下,才微笑跨過門檻,進入屋內。
「謙哥。」歐陽妅意咚咚跳下兩張古董床。
「小當家要我過來鑒定這位公子的典當物是否有收受價值。」公孫謙表明來意。
她猛搖螓首:「沒有沒有,不值錢,一顆心,煮又不能煮,吃又不能吃,賣也賣不掉。」人心不如豬心有用處,豬心煮湯、燙熟涼切再蘸醬,配上姜絲,風味絕佳。
「你是鑒師抑或我是鑒師?」公孫謙笑笑打斷她詆毀客人的字句。
「你啦……」她是看門小夥計,鑒識能力令人心寒搖頭,成天只能面對各式各樣的討厭怪客。
「那麼,在我鑒定出結果前,你別妄下斷語。你先出去,我同他談談。」公孫謙目光落向床榻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