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好一點,否則你以後一定會後悔。」交代完最後一句,孫旖旎伸伸懶腰,回房補眠去。
被三兩句話打發回來,朱寧夜坐在床邊,憂心忡忡地凝視臨江。
他目前以人身枕臥在內側的床位上,她攤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頸際、裸肩,指尖傳來的冷意令她打了個冷顫,完全沒有一絲溫度,她傾下身,張臂牢牢抱住他。
沉靜的眼睫動了動,無力地抬起,他喃喃囈語了聲,臉龐偎向她額頸際。
「凝……月……」
耳畔低蕩著輕不可聞的呢喃——
凝月。
誰?他喊的是誰?
那個在下雪的夜晚,也堅持等待的人嗎?
凝月。
如此低柔、繾綣,似是承載著千古相思,綢繆淒傷。
繞在舌尖,纏在心間,惦著,不忘。
凝月、凝月……
在最虛弱時,他喊的是這個名字,不設防地流洩出壓抑心靈深處最真實的渴求。
一聲,又一聲。
他喊了一夜,她也聽了一夜。
她想,她錯了,他從沒放棄等待,不在於形式上,而是心臆間,不曾拋捨。
正如孫旖旎所言,他的異常只維持了一天,隔日清晨,朱寧夜醒來時,他已經衣著整齊,端坐在床位眼巴巴望她,等著吃早餐。
然後,他突然告訴她,不要跟她去上班了。
也好。
一開始,她本來就沒打算帶他去,如果不是拒絕不了他那讓人心頭發軟的眼神,出門上班帶著他確實有所不便。
可是,他突然不黏她了,她反而感到若有所失。
中午用餐時,她看著空蕩蕩的桌面,想起他急匆匆買了她喜歡的便當送來的那一天。
她拿起電話,沒有猶豫地撥了家中的號碼。
只響兩聲,另一頭便接起。
「是寧夜嗎?」
「對。你吃飯了沒有?」有了之前的經驗,她不得不先確認一下。
「吃了,寧夜,你要交代什麼?」她教他使用電話,告訴他這種東西是要聯絡事情用的,她有時會打電話回來,像是突然想起賬單今天到期要趕快繳、提醒他下雨收衣服,還有她剛剛買了什麼東西,晚一點會有人送來要他簽收等等。
「唔……嗯……你現在在做什麼?」
「看報紙。」
「不一定要待在家裡,今天天氣不錯,你可以出去外面走走,要是有不懂的事情,可以去問孫小姐。」
「好。」
又過了一會兒,她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與他閒聊。
「寧夜?」他還在等,要交代他做的事情還沒講。
「……沒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做這種事,撥一通沒有重點的電話,只是說幾句「吃飽沒、」「吃了」、「你在做什麼」、「沒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我會等你回來。」
雖然,他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可她就是能感覺到,他心情變好了。
「嗯。」感染了他的心情,她嘴角不自覺也掛上淺淺笑意。
掛上電話後,臨江拿起看一半的報紙,坐到門口的階梯上,這樣她回來很快就可以看見他。
門口常常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經過,像是那個老邀他一起享用蠟燭元寶大餐的蔡婆婆、魂魄跑了一半,分不清到底算人還是鬼的傢伙、上輩子是狐狸,帶著極深的情孽轉世的雙胞胎姐妹、還有每天對他說同一句話的奇怪鄰居和她身邊那個繞著她徘徊不去的一縷男冤魂。
這些他都沒有跟寧夜說,因為她是人,跟他們不一樣,說了她會怕,沒辦法像他們那麼理所當然地看待這些事,所以後來他也沒再讓她知道。
還有,常在巷子裡走動的幾隻流浪貓狗,他也常和它們說話,從它們那裡知道不少他還沒來以前,關於寧夜的事。
她很孤單,在遇到他以前,一直都是一個人。
他希望自己可以早一點遇到她,這樣她就不用孤獨這麼久,他還可以擁有更多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這樣等她要結婚的時候,他離開就能有更多快樂的事情可以回想。
可是他沒有辦法,孫旖旎說這是天命,二十七歲以前她沒有情緣,紅鸞星不動就不能相遇。
他其實不是很清楚他們要相遇跟寧夜的紅鸞星有什麼關係,他又不會跟她結婚,人類與他沒有姻緣線,這些不都是她說的嗎?所以許久許久以前,許仙和白娘娘才會被棒打鴛鴦。
「又有問題了?好奇寶寶。」
上方傳來聲響,他仰頭,看見房東小姐坐在圍牆上,一襲湖綠色衣裙隨風擺動,裙下長腿晃呀晃,繫在足踝的鈴鐺也叮叮作響。
此人非常地神出鬼沒,好像總能在需要的時候適時出現。
「旖旎,午安。」因為她說,都認識這麼久了,還裝不熟喊小姐很見外,規定他要這樣喊。
「想問什麼,問吧。」
「不是同類,真的不能有姻緣線嗎?」這個問題憋在他心裡很久了,真的一點例外都不可以嗎?
「唔,也不完全。」孫旖旎偏頭想了下。「我記得——約莫是三百多年前吧,有一回月老喝醉酒,將女娃娃的紅線綁在一頭公雞身上,然後女娃娃長大被賣到大戶人家去,和一隻帶子雞拜堂成親。帶子雞你知道嗎?那些大戶人家盼著有小孩,於是先將媳婦娶進門,以公雞代為成親,媳婦得將公雞視為丈夫好生照料,親自餵食、打理一切,晚上和公雞同房,一直到婆婆生下孩子給她當夫婿為止。但是婆婆終其一生都沒能懷上孩子,因此媳婦和公雞形同夫妻一起生活,直到公雞死去。」
聽起來好慘。
所以說……違反天理常規,會很不好,是不是?
「怎麼?想要寧夜的姻緣線嗎?我可以幫你去跟月老討喔。」
「那樣的話,就可以保障對方會和自己綁在一起一輩子嗎?」就像女孩和公雞那樣?
「不一定,要看她一生有幾條紅線、還有紅線的長短。你要很長很長,而且堅韌不會斷的那種?」很貪心喔。
臨江想了好久、好久,輕輕搖頭。「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