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沒把這婢女的小心思放在眼裡。他撩過串串珠簾,目光落在床上養病的人兒。他如夜月的秀容一愕,快步上前笑道:
「舜華,你氣色果然好太多。」
舜華微微笑道:「哥,你一個月沒來看我,當然不知道我氣色好很多,我想,今天再睡上一場飽覺,明天就能下床在府裡亂跑亂跳呢。」
她這信心不知打哪來的,他失笑,黑眸透著無比喜悅,略帶歉意道:
「我這陣子是忙了些,等過些時日我騰個午後,咱們兄妹倆好好下一盤棋。」
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輕觸她暖暖額面,確定她不若以往冰涼,氣色也不像前陣子那般虛,心裡不由得大喜。
「這大夫,該賞。」他溫聲由衷道。
「該賞的是姐姐啊。幸得她推薦名醫,舜華這些時日才能轉好。」她語氣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她也甚是滿意這條大家之路她走得十分成功。
「姐姐?你哪來的姐姐?」
舜華彎著嘴角,道:
「姐姐跟嫂嫂對我來說,意義都一樣!哥今年不小,該娶妻了,我這小姑一直巴望著柳姐姐進門,我好有個伴。哥,今年年底前有沒有可能呢?」她鼓勵著,當真巴望著,甚至,如果有前例,她一點也不介意代兄娶妻回來。
她面色懇懇,極力詮釋一個大度心胸的小姑角色,就盼他能開誠佈公地攤開談。
白起沒如她願,面色仍溫柔著,目光卻冰冷地瞥了眼不敢抬頭的七兒。
「這大夫醫術如何?」
「是名醫!」七兒插嘴:「很有名的名醫呢!」柳家小姐特地請來的大魏名醫,她想補充這句,但在白起的厲目下又收了回去。
白起尋思片刻,下意識揉著舜華的頭髮,不經意瞥見她枕下書角,一時好奇,俯身欲抽。她心跳漏了一拍,雙手急忙壓住書冊。
他挑眉,對上她有些慌亂的目光。
「這是什麼書?」他眉目染上真正笑意。仗著他男人力大,硬是將那本書舉了起來。舜華伸長雙臂緊緊扣著書頁,不讓他有翻開的機會。
他瞄她一眼,意味深遠地念著書名:
「《京城四季》?這是什麼書,怎能讓舜華你這麼緊張呢?」
「我哪緊張,我是……是想這是描寫京城四季美景的書,北瑭京城四季多彩繽紛,各有千秋。哥經年在外走動,對這種書沒有興趣,不如留給舜華打發時間吧。」
他故作考慮,片刻終於鬆了手,她立即將書死死壓在胸口前。
他內心好笑,也不點破那本《京城四季》他早看過。那種道人閒話的書,根本不值一看,但她喜歡他也不會阻止。舜華本質甚佳,小時她爹差點把她塑造成一個口沒遮攔、動不動就罵去他的某某的粗魯小姑娘,還好,他來了,多少看管著。如今她有名門富戶的小姐氣質,不損古老的絮氏之名,他也算有些功勞吧。
他猶豫一陣,終於開口:「舜華,我……」
來了!她早就準備好了!舜華屏息,同時微調面色表情,準備竭盡全力歡欣鼓舞慶他婚事,以免白起哥又當起縮頭貝殼,一句話也不肯坦白。
「少爺,時辰快趕不及了。」門外管事低聲提醒著。
白起及時住口。
舜華剎那猙獰了。隨即,她笑道:
「哥要說什麼?」快說吧快說吧!你個性好強又愛護名聲,直白地說就是超級愛面子的男人,拜託你快說吧!我……也想下床吃你的喜宴啊,假裝瞞在鼓裡很辛苦耶!她最不會作戲了啦!
「……我有急事,晚些再跟你說。等我回來,你可不准睡,再多陪我吃碗夜消白粥吧。」他笑著。
她的頭瞬間暈了暈,開始懷疑在白起哥喜宴那天,賓客在前頭吃富貴鮑魚魚翅,她還得假裝什麼都不知情,繼續躺在床上喝廚房送來的蒼白沒味小白粥。
至少……給她換成肉末粥吧。
白起替她拉好被子,又見她面色略白,心憐道:
「瞧,才說好些,又不舒服了。」
我是讓你氣的……她憋著氣,不理他。
這有些孩子氣的舉動總在她大方的閨秀氣質間流露出來,白起往日看見時只覺有趣,但此刻一見,忽而有些失神。
「舜華,你還記得北瑭京城裡另一個崔舜華麼?」
她忍不住,回道:「當然記得。她與我同叫舜華,她比我出色太多,是京城四大名門富戶之一,與哥同為京城四大當家。一介女流,能有此地位,實在不得了。」《京城四季》每月一集,忠實紀錄京城四大名門富戶的一切,秘聞啊秘聞,她真的很熱愛秘聞啊!
他輕笑一聲:「崔舜華背景雄厚,是天生的名門富戶之後,行事張揚跋扈,不看重人命。她怎配跟你比?」
那是你太看重我了,舜華想著。要是當年絮氏風光未損,只怕她會比崔舜華還囂張行事呢。
同樣都叫舜華,一個是富貴逼人的崔姓,一個是早就家道中落僅存一脈的絮氏之後,兩人的命運早就南轅北轍了。崔家與今日今時的皇室有那麼些關係,崔舜華自幼聰慧過人,十二歲家中大權一把抓,她是天生的名門出身,行事毫不忌憚,曾鞭人重殘;也有因一時玩心,將看中的小公子送入宮裡閹了,再放到身邊當低賤的僕人。
此女一時情緒,就讓一個好好的人就此毀了一生,這一點是她這個家道衰敗的絮氏舜華最無法忍受的。
她想,她這個絮氏舜華唯一強過崔舜華的,就是那麼一點點善心,其它的,實在是……沒得比。
雖然如此,她還是勉強讚美一下崔舜華,以表她良好的德性。
「我想……一年前崔家夜宴的鼎食鳴鐘,她本因一時之快想廢去自家伶人手腳,但臨時改變主意放過他們,這也算……好事吧。」要她說出真心話,她會說,因為自己喜怒而決定他人生死,崔家奴僕遲早有一天會群起抗之。
舜華雖愛看小道消息,但終究是各人事各人擔,她只是旁觀者,不可能會插手去警告這崔舜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