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為太在乎那只男人的手,害得她出轎裡一頭撞上轎頂,她抱頭哀哀叫一聲,真的很疼啊,她眼角餘光瞟見轎夫傻眼,白起哥可沒教她大家閨秀遇見此事時該怎麼面對,因為這種撞轎的蠢事在大家閨秀裡是不可能會發生的。
尉遲恭拉過她的雙手,道:「都腫了,我替你揉揉吧。」
「不不不,沒事,我沒事。」她連忙拒絕他的好意,深怕《京城四季》執筆者就在附近,到時伊人看見豈不反感?她試著做出最爽朗的笑容,作揖道:「尉遲哥,虧得你及時提醒稅官的事,舜華在此謝過。」
「……嗯。」尉遲恭靜靜地看著她真心無偽的笑顏,而後低目掃過她刻意避開自己,兩人間的距離。
第五章(1)
最近尉遲恭與崔舜華走得過於親近了。
白起半垂著眼簾,自酒樓的二樓往街上看去。崔舜華一向坐轎或騎馬,少在鬧街步行,今天興致挺好,居然逛起大半天的街道。
逛什麼街呢?這些時日,她與尉遲恭幾乎形影不離,這兩家非但合作起沒有什麼利潤的皂行,還打通關節有意做起義莊來。難得今日見她逛街……白起明知有地方不對勁,但一時實在踩不到那個點。
「京城四季?」他重複吟念著。
「正是。崔當家一見到小的,就在打聽近日是否有意寫京城四位名門富戶當家的……的秘辛。」白家書館裡的老總管抹抹汗。
她有病麼?拿自己的事去給人閒話?連書名都取了呢。京城四季?有什麼好處?賺得了多少?不只白家在京城的書鋪被探問了,連戚遇明、尉遲家相關的行業也一一被探過,崔舜華到底在想什麼?
白起一向對她沒有什麼興趣,但京城四姓息息相關,她要有異,一個不穩,白家也會備受牽連。
「當家,大魏一品雲織坊的絲綢終於運到了。」
白起不甚上心,道:「差人送上柳家。」他尋思片刻,又落在崔舜華身上,她身邊的閹人笑咪咪地尾隨著她,但偶爾若有所思的。
連她身邊的人都覺得有些古怪了嗎?她撞上頭,性子有些改變,但一個人能改變多少呢?能夠變得舉手投足毫無威脅性麼?
白起不經意地瞟著崔舜華身後幾步遠的百姓,黑眸驀地一亮,立時起身憑著扶手欄杆。崔舜華她怎會不知,她騎馬坐轎,就是不行走,怕的就是惡名昭彰帶來的後果啊!
「崔舜華你死吧你!」百姓中有人暴喝。
正要跨入某間書館套一套《京城四季》到底是哪位幕後高人著筆的崔舜華一看,在陽光的折射下,一把高舉的菜刀閃亮亮的,她嚇得直覺掩目。
路人的尖叫,令她驚悸,想到那句「你死吧你」,她下意識側退避開來。咧咧寒風刮疼她的頰面,再一定睛,那菜刀居然離她只有一指距離。
她沒遇過這種事,嚇得大叫:「當街砍人啦!砍錯人啦!找錯了找錯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她連連退後,想遁入鬧街人群裡,誰知這些沒良心的百姓一見她靠近就做鳥獸散。沒人性啊!
追著她滿街跑的少年衣衫襤褸,滿面污垢,顯然混跡市井有一段時日,今日逮到她獨自一人,藏了許久的菜刀無比亮滑,正是少年日日擦試下的恨意。
他緊追不捨,咬牙切齒:
「我怎會找錯人?北瑭京城還有哪個崔舜華膽敢買通官員,假造親戚,逼吾父優先賣地給你?地不給,你便弄得我家破人亡!如今地契已轉到你名下了,吾父吾母也投井自盡,你就拿命來換地吧!去他的崔舜華!」
舜華聞言,心頭如墜冰窖。原來崔舜華名下的地多不可數,俯拾皆好地竟是這樣來的!竟是這樣來的!
但……但她不是崔舜華啊!她要是崔舜華,萬萬不會這樣做的!可這種話她怎能說出口?一出口,她沒被砍死,也會被火焚死的!
鬧街上的百姓驚慌慌,她是心慌慌,腳也慌慌,菜刀在她眼前砍來砍去,連壁不知被人群淹沒到哪去了,沒法救她一把。
她轉身奔入人群,人群又散,她大叫:「沒人性啊,讓我躲躲又怎樣!」不慎踢倒街邊放水果的簍子,她整個人撲地也隨著果子滾了一圈。
刀光凌凌,就要往她砍下來。這一砍,她准成兩瓣大西瓜!她命休矣!不不,她早休了!但平靜地走,跟切成兩塊大肉走是有差的!
「原諒我!原諒我!沒有下次了!」她顧不得崔舜華的面子,慘聲大叫,眼角餘光中,疾速閃過的百姓面孔竟無一人憐憫。
是啊,是啊,誰會憐憫她?連她自己都覺得崔舜華做這種事是會遭天打雷劈的!可是,她不是啊!她真的不是崔舜華啊!
「崔舜華你下地獄去贖罪吧!」
白起攥緊欄杆,眼底精光乍現。他憑欄疾走,與崔舜華同一方向,就是要看清楚她的最終結局。
崔舜華是崔家樑柱,她一死,崔家垮,白家便可見縫插針。
驀地,他看見對街茶居二樓的京城四大富之一——戚遇明。
戚遇明也正往街上看去,卻沒有任何動作。
大家都在打同樣的心思啊!不管尉遲恭與崔舜華在暗謀什麼,都不會有後續了!不會影響到其他兩家了!
白起驀地止步,隱在欄旁柱後,不教戚遇明察覺他的存在。
他再往街上看去,她奔到最近一頂軟轎前,大聲求救。那轎子不但沒讓她鑽進去,反而迅速拉下轎簾。
他唇畔有笑。
轎子裡是妓院的姑娘。當年崔舜華一身西玄深衣蔚為風潮,居然讓妓女學去,一時間北瑭妓院裡人人都著深衣誘客,崔舜華火上心頭親自劃花名妓的顏面,讓她們再也無法以色謀生,如今妓女見她將死,只會額手稱幸,哪會扶她一把。
即使看著崔舜華的背影,他都感覺得到她的恐懼與絕望。
這不是報應麼!同樣是舜華,老天是公平的!沒道理你張狂百歲,卻讓另一個舜華長躺病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