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死」,與他以為的「死」,意義差之千萬里。
她指的是生命,他指的卻是極致歡愉所領受的小小死亡。
夢深深啾向他,望進那張冷傲臉龐上最炙熱如火的黑眸,裡頭充滿了足以將她焚燒殆盡的火光。
他那句話,是說給春兒聽的吧?
他願意和春兒同生共死,那她呢?她夢呢?
他不知道她是夢,他以為她是春兒,她用著春兒的聲音,道出夢的矛盾,聽在他耳裡,他仍是分辨不出兩者的差別。
她不想頂著春兒的臉,與他頸項纏綿,她不想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替身,她不想聽見他雄渾低沉的聲音,喊出不屬於她的名字!
她甚至嫉恨起自己扮演的這個春兒!
夢忍痛推拒他,卻不是推開他,她讓兩人膠著的雙唇分離,雙臂依舊抱緊他的身子,用臉頰熨貼在他起伏激烈的胸膛,平復凌亂的氣息。要放開到嘴的人間美味是很教人不捨,於是,她輕歎一口氣,聞人滄浪喉問間亦滾出一陣低咆的悶哼,那代表著慾火不滿的抗議。
「我問你……」她嬌吁吁吐納著,「我跟那位將你扛進嚴家的女孩,誰好看?」哦,真蠢,這種蠢問題果然只有在激吻過後的腦袋填渣才會問得出口,自找死路,她理智稍稍一恢復就後悔了。
「小妖女?」聞人滄浪向來僅有的高傲漠然神情有了變化,濃眉攏皺,蹙痕在雙眉之間留下一道深刻陰霾,瞧不出是怒是恨抑或其它,唯一瞧得很清楚的,是小妖女這三字,教他反應明顯。
「她說她是天魔教未來的聖女,不是小妖女啦。」夢替自己辯駁。
「她說的話能信嗎?」聞人滄浪冷嗤。
「你做哈這麼討厭她呀?她長得無敵美,像朵小花兒一樣人見人愛,人緣又好,與她相處過的人都好喜歡她呢!」關於這點,可不是她自吹自擂,她在天魔教中可是出了名的小可愛呢。
聞人滄浪不著痕跡地低歎:「是她比較討厭我吧。不計代價只求能羞辱我,甚至迷昏我,將我典進嚴家,為的也是要見我窩囊落魄,我與她根本無冤無仇,我不懂為何值得小妖女大費周章在對付我。」
面對春兒,他願意多說幾句,彷彿閒聊、彷彿訴苦、彷彿抱怨,她讓他……很放心地說出想說的話。
「她不討厭你啦。」夢說的正是自己的心情。她不討厭他。雖然一開始,的確被他的孤傲冷漠及目中無人給氣得牙癢,加上冰糖葫蘆的小小恩怨,她不是故意要找他麻煩,只不過在她的觀念中,他踩壞她一顆冰糖葫蘆,卻不見任何歉意,是他失禮了,她不在乎他賠不賠錢,只在意他賠不賠不是,若他當下便低頭道歉,她還會咧開笑顏,拍拍他的肩,一副「小事小事,別放在心上,來,我再去買一串,咱倆分著吃吧」的友善態度。
事後想想,自己是小題大作了點,但她不後悔將他扛進嚴家當鋪,要是當初沒這麼做,她也沒有機會認識更多的聞人滄浪。
聞人滄浪的戒心重,而且非常不擅於交際,這種武林盟主,只能以武服人,沒有其它好德行來留住人心,她認為聞人滄浪並不稀罕虛名,坐上武林盟主的寶座,不是他畢生心願,他只是恰巧強到打敗天下高手,恰巧強到被眾人拱上盟主之位。
他喜歡自由自在,這是她的直覺。
他像只蒼鷹,翱翔藍天,不受拘束,當然,他是只高高在上的鷹,俯睨萬物,享受居高臨下的至尊之威,可是一旦開始有人以道德禮教想縛綁他,他便會拋下所有,換取快意的自由。他雖然生得俊,能將俊臉搞得這麼臭、這麼難以靠近,也得有過人的本領,難怪鮮少有姑娘愛慕他,誰都不希望未來相處一輩子的男人老是板著駭人表情,教人不敢親近。但她看見別人看不見的「聞人滄浪」,看見了包裹在一身剛硬外殼下的柔軟,這個男人,見不得她提重物、見不得她汗流浹背、見不得她忙忙碌碌沒得閒,他不會表現出心疼或憐惜,想從他口中聽見「來,我幫你」或「你到一旁休息,我來做就好」之類的貼心話,很難,他只會做,不會說,就算真的開了尊口,也是「滾一邊去」這種狠話!不過她會自我解讀成好聽一些的,例如:你站這兒危險,到旁邊去,誤傷你就不好了。
他實在是個不會說好話的男人,心臟若不強些,可挨不住幾次言語打擊,然而仔細去品味,就能發現,他實際上相當的溫柔。
光以他明明能強逼她就範,鑽住她的膀子便能拖她進房,憑她幾招花拳繡拳,真想反抗他也毫無作用,他根本不用強忍慾火,大可為所欲為,但他不,他只會齜牙咧嘴低猖,任由慾求不滿的火焰焚身,然後自己用力吸氣吐氣地壓抑下來。
不會以蠻力逼迫女人的男人,值得加分。
「你又怎麼知道她不討厭我?她告訴你的嗎?」
「嗯……」算是啦。
「她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滿肚子壞水,她說的話,是真是假誰能斷定?她說她不討厭我,或許只是騙人的吧。」
「如果是她站在你面前,明明白白告訴你『聞人滄浪,我一點都不討厭你』你也不會信她?」夢有些沮喪問。
「她會站在我面前,九成九是準備對我下毒。」聞人滄浪扯唇笑,在嘲諷。
「所以你會搶在她開口之前,動手解決她嗎?」
「會。」一看見她,他會毫不遲疑先扭住她的雙手,避免她再使小人手段,不給她任何潑撒毒粉的機會,至於她還想囉嗦吠些什麼,再聽她慢慢說。
夢扁扁嘴,不怎麼開心-她哪開心得起來?!他對於她的評語,沒有半句好話!說她滿肚子壞水、說她莫名其妙,甚至說再見到她也絕不會對她客氣!
這樣太不公平了嘛!她都已經……已經有一些些喜歡上他了,他卻仍不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