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翠萍忙道:「如此會不會對皇上不利?」
「鬼神之說,縹緲不實,皇上未必會有事。」
「吳公公,你不是最最精通陰陽五行之人嗎?」
「呵,陰陽五行與鬼神之說不同,前者有據可考,後者無形可依,翠萍姑娘不要混為一談。」
「那這四句詛咒……」
吳公公笑道:「看看就好,不要當真。」
雖然不動聲色,但玉玄能從對方的神態言語之中,看出刻意安慰的意思。
她的心情不知為何,一下子緊張起來。
奇怪,她是在為魏明揚擔心嗎?如此恨他,恨不得他斃命,為何還會有這份牽掛?
重新坐回鏡前,她望著摘下面具後因為長久不見陽光而顯得蒼白的臉,怔怔發呆。
傍晚,她沒用晚膳。
並非不餓,而是腹中似有什麼鬱結,吃一點食物就會反胃。
「娘娘,都這麼晚了,皇上怎麼還沒回來啊?」翠萍通知御膳房替她把飯菜熱了又熱,張望的頭也探了又采。
「管他呢。」玉玄和衣躺在靠椅上,「來,唸書給我聽吧,別去理他。」
她嘴裡說不理,可心中卻是惦記著,就算再精彩的書,恐怕她此刻也沒有心情去聽。
「不如,我去茹妃宮瞧瞧?」翠萍自告奮勇道。
玉玄一把拉住她。「別去!」
「娘娘,你在這裡坐立不安,我也不好受,去瞧個究竟,看看皇上到底在幹什麼,不就放心了嗎?」翠萍笑道。
「你不怕鬼了?」玉玄睨著她。
「怕,可是為了娘娘,我願意去。」翠萍笑得天真,「再說,鬼有頭債有主,茹妃如果顯靈,也該找她的仇人去,不會害我的。」
玉玄愣住,沉思半晌過後,終於將手輕輕鬆開。
「娘娘這就表示同意了?」翠萍蹦蹦跳跳地揮揮手,「那我去了,順便到園裡採些夜曇回來,據說能助人安眠。」
說著,她關門而去,一方空間只剩下玉玄獨自一人,本來不冷,這會卻忽然感到寒氣襲人。
平日這個時候,魏明揚總在她身邊,雖然她不太理睬他,可他總是主動說笑話,或者講個故事,逗不了她開心,也能活絡氣氛。但今晚……少了他,她心裡忽然覺得空蕩蕩的。
她忍不住起身,推窗遠眺。天空無星,一輪彎月正在樹梢盡頭閃耀,發出清冷藍光,讓人寂寞。
她凝眸,輕輕一歎。
「在看什麼?」忽然,窗外有人笑問。
她一驚,身子幾乎彈了起來,定睛一瞧,卻見魏明揚不知何時已站在遊廊之下。
「你……」她想開口,卻發現紅唇輕顫,說不了話。
「想問朕什麼時候回來的?」推門而入,他笑盈盈地說,「才回來了,卻看見你獨自歎氣。為何發愁?」
玉玄垂眸,似乎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要忍不住滾落,她趕緊背過身去,極力掩飾。
魏明揚不再言語,只輕輕上前,從身後緊緊抱住她。
她發現自己有些異樣,不再像平時那般本能地抗拒,反而呆在他懷中,一動也不動。
「今天怎麼這麼乖?」魏明揚咬著她的耳垂問:「在為朕擔心嗎?」
玉玄抿唇不語。
她到底是怎樣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總之就是在矛盾中盤旋,彷彿墜入漩渦中,無法自拔。
「你恨朕,難道要恨一輩子嗎?」魏明揚歎道:「兩個人歡歡喜喜地在一起,難道不好嗎?」
她怔住。
父親說她太執拗,的確,她總是愛鑽牛角尖,讓自己痛苦,別人也痛苦。其實,魏明揚可曾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真與她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沒有。相反的,他一直寵她、愛她,為了她,不惜面對流言蜚語,負上昏君的惡名。
難道他們真要一輩子這樣下去?她真想殺了他?
他才離開一晚,她就如此擔心,覺得失落……其實答案早在眼前,只不過她一直在逃避。不肯面對。
「玉兒,你是緊張朕的。」魏明揚微笑,「看見你歎氣,朕就知道,你在緊張朕。」
她太傻,他卻不笨,一語道破她的心。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他輕輕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目光相觸,「玉兒,你知道嗎?那四句詛咒,是朕派人刻在石上的。」
什麼?他在說什麼?
玉玄不由得瞪大雙眸。
「為了想引出你的真心,想知道你到底會不會為朕緊張,所以朕故意叫吳公公把那四句話做了解釋,流傳出去,故意讓你等朕,讓你擔憂——」他輕笑,「果然,不出所料,你是在意朕的——玉兒,哪怕只有一點點在意,朕也滿足了。」
她是鐵石心腸嗎?聽了這樣的話,難道沒有半分感動嗎?
不,她發現自己還是太心軟,身體與他緊緊貼在一起,溫度傳入彼此體內,某種執拗的東西像被融化了,再也堅持不下去。
「揚……」她低低喚他。
「什麼?你說什麼?」第一次聽到如此親暱的呼喚,魏明揚渾身一震,驚喜道。
她朱唇微啟,想再確定地喚他一聲,化解彼此之間長久以來的梗阻。然而,天不遂人願,就在這個時候,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吳公公跌跌撞撞的闖進來。
「皇、皇上……」
「大膽!」魏明揚不由得大怒,「沒朕的吩咐也敢亂闖?」
「皇上恕罪……奴才有事,不得不報啊!」
「……說吧!」他無奈歎道。
終於等到可以互訴衷腸,終於冰山有所融釋,來之不易的花好月圓,卻被這莽撞之舉打斷了。他,能不氣惱嗎?
「翠萍姑娘她……」吳公公顫聲道:「她出事了!」
玉玄猛地抬頭,一臉難以置信。
翠萍死了。被吊死在茹妃宮前的樹下,刻有詛咒的大石旁。
她的手中,握著一束夜曇。此刻曇花早已枯萎,只留餘香,在風中飄散。
移花接木,死於風。
不知為何,玉玄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想到這句話。
翠萍的裙擺搖晃在風中,身子也像風一樣輕——所謂的死於風,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