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你……」起身之後,她隔空對著他好輕好輕地低喃了一聲。
即使他已入睡,根本沒聽見,倪安琦仍為此微笑了。
終於說出口,如釋重負。
羅秉夫聽見她踮腳下樓梯的聲音,睜開眼,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好一陣子。
胸口熱烘烘的,再也沒有睡意。
霍地,想起雪兒。
他是在奶奶開刀住院時認識了數度進出醫院的許雪瑩,當時他已經知道她的病情,然而,她的開朗與勇敢仍舊吸引了內斂沉穩的他。
還記得奶奶出院那天,雪兒送他們到醫院大門口,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聲:喜歡你「,而後笑著對他揮手說再見。
之後他回到醫院看她,她說,她沒談過戀愛,他是她第一個喜歡的男生,因為生命隨時可能結束,告訴他只是不想留下遺憾,然而,他卻無法漠視她的感情。
不知道是不是安琪給他的感覺跟雪兒太像了,以至於產生移情作用,他很困惑、很苦惱,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如何處理這份情感。
他曾答應雪兒,這一生,他的心裡只留有她一個人的為止;如今,他卻對安琪動了情,對自己背棄了承諾產生罪惡感,所以只能逃避,只做鴕鳥,假裝感覺不到兩人之間的變化。
他是個懦夫,不能面對也不願放手。
糾結的情緒令他無法再安然睡下,索性起身下樓,取出紙筆,開始練字。
沒多久,門鈴想起。
他抬頭看向牆上的鐘,才七點,不是姚怡慧上班的時間,倪安琪也應該已經到了機場。
他起身去開門,意外地看見許冰瑩。
「怎麼……」前幾天她才來過,帶了些季節水果。
「秉夫……」許冰瑩喊了聲,隨即眼眶泛紅,往前踏了一步,似乎要偎向他尋求慰籍。
羅秉夫下意識地往後退。「發生什麼事?」
許冰瑩望著他許久,才囁囁嚅地開口道:「我夢到雪兒了。」
「雪兒?」
「雪兒在我夢裡哭著,說你已經忘了她。」
他驚愣住,無法動彈。
「我問你,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安琪了?」
「我——」他張口欲言,卻說不出否認的話。
「我就知道……」許冰瑩痛苦地瞅著他。「雪兒也一定知道了,所以她才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向我哭訴,說你忘了她——」
「我沒有忘記她,從來沒有……」羅秉夫沉痛地說。
「那你立刻叫她搬走,當初你不是跟我說她只是暫住,為什麼一住住了半年多?」一向文靜的許冰瑩突然有些歇斯底里。「你這樣怎麼對得起雪兒?」
他低下頭,沉默了。
「你知道雪兒有多愛你,為了不讓你擔心,開刀的時候也不肯我們通知你,她忍受多少寂寞,凡是都以你為重,凡是都先為你著想。她計劃著手術成功後要給你一個驚喜,計劃著你們結婚後要生幾個孩子,她一心一意想和你白頭到老的……」
許冰瑩哭訴著。「你怎麼可以背叛她……」
許冰瑩一字一句如重錘敲打在他的胸口,一下一下,痛得他無法承受。
他記得,就因為清楚地記得雪兒的情深意重,所以他不能也不該對倪安琪動情,就因為清楚地記得那些山盟海誓,所以他備受煎熬;許冰瑩只是提醒他,該快刀斬亂麻,該讓一切僅止於此了。
逃避只會增加彼此的痛苦,既然給不起倪安琪任何承諾,就不該明知她對自己的感情卻任其滋長。
他真是個混蛋,到現在才明白逃避可能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他不能誤了她。
「我知道了。」他抬起頭,堅定地望向許冰瑩。
倪安琪捧了個世界肚皮舞大賽團體組的亞軍回來,興奮地想將喜悅第一個與羅秉夫分享,沒想到面對的是一張冰冷的面容。
「你怎麼了?」她撒嬌地蹭蹭他的肩膀,卻感覺到他明顯地閃躲。
羅秉夫不發一語,離開工作室走上二樓,倪安琪乖乖地跟上去。
「你坐下。」他要她做坐下,自己卻步向窗邊。
她聽話,像知道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以為乖巧一點就能避開那件她不想面對的事。
「我幫你找了間套房,東西都幫你搬過去了,房租也已經預付了一年……」他一直望著窗外,不肯回頭。「地址寫在桌上那張紙上,鑰匙在旁邊,離你上課跟劇團的地點很近。」
倪安琪沒有出聲,只是靜靜注視著他的背影。
羅秉夫要說的話已經說完,說不出任何聽來比較不那麼傷人的婉轉的話;他就是要趕她走,要她搬離這裡,用再多美麗的詞彙包裝仍掩飾不了這殘酷的決定。
倪安琪的沉默令他更加沉重,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頭,沒有勇氣再看她一眼。
冷冽的空氣自窗口吹入,默默無語的兩人如雕像般一動也不動,他看著窗外,她看著他。
「那……」終於,她開口了,如幼貓般無助,乞求他施捨點憐憫。這一聲,讓他的心都碎了。
他知道自己十分無情、殘忍,完全不留給她時間調適,因為他懦弱、自私,才會讓兩人之間的感情演變至此,為時已晚。
「以後我還可以來找你嗎?」倪安琪逼自己嘴角上揚,逼自己用輕快的語調說話,不讓他覺得虧欠她。
本來就是她一直賴著他,該愧疚的人是她,害他必須這麼為難的決定。
而她相信,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不得不做的苦衷。
羅秉夫輕搖頭,斷了她最後一線希望。
「呼……好累哦!」倪安琪誇張地大吐一口氣,拿起桌上的紙張,拎起鑰匙,站起身來。「我要快點去看看我的新家,好好睡一大覺。」
他痛苦地閉上眼聽她故作堅強與灑脫,緊握著拳強壓住轉身拉她入懷的衝動,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被撕裂成碎片了。
「拜拜咯!」她忍著欲奪眶而出的眼淚,背起行李,衝下樓。
羅秉夫在二樓窗邊,看著她在門口與姚怡慧話別,看著她轉身離去,走了一段路後低下頭,邊走邊哭,邊走邊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