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好像有什麼動靜,同時一股振奮精神的咖啡香味鑽入鼻際,他抬起眼,就看到她放下卷宗夾。
「龔副理,有事?」他綻開笑容。
「我送公文進來,副總你忙。」龔茜倩說完就要走。
「這咖啡?」他也注意到桌上多出了一杯咖啡。
「給你喝的。」
「謝謝你。」
她隨便點個頭,立刻轉身出去,完全不敢看他瞬間變得深邃的瞳眸,還有那欲言又止的唇形。
他尚且焦頭爛額,她不欲他分心;而對於增資案出了問題,她完全幫下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為他端上一杯咖啡。
然後再默默祈禱,幫她的副總大人加油打氣。
*** *** ***
晚上七點十分,龔茜倩仍裝模作樣地處理桌上公事,不時抬頭注意副總辦公室裡面的動靜。
應該是在批閱累積一天的公文吧。她打開抽屜,看著一大疊她「扣」下來不送到他桌上的非緊急公文,暗歎一聲。她是可以安排處置自己部門的公文,卻無法阻止其它部室陸續送過來的公文。
他忙了一天,下午以公司發言人身份開完記者會,解說增資案,消除股東的疑慮,待一切塵埃落定,回到辦公室時已經六點了。
「淑怡,還不走?」她起身舒展筋骨,關心猶在奮鬥的新同仁。
「龔姐,我在準備下星期一的押匯文件。」湯淑怡桌上攤了一大堆文件。「報關行搞錯了,提單和發票的貨號不同,變瑕疵件了。」
「來得及做更正就做更正,免得被銀行掃瑕疵費。」
「可是這一件已經晚裝船了,我們怎會延遲出貨呢?」湯淑怡十分用功,又指向另一個檔案夾。
「我瞧瞧。喔,是這件追加的急單,生產根本趕不上船期。」
龔茜倩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來為這位貿易新兵解說可能碰上的各種延遲出貨情況,講著講著,悶悶一聲「碰」傳來,她心頭也被撞了一下,立刻抬起頭。
「你們還在啊?」吳嘉凱關上辦公室的門,帶著微笑,跟在場的五、六位同事打招呼,擺擺手說:「大家辛苦了,我先走了。」
「副總再見!」湯淑怡大聲回應。
星期五的夜晚,大家為了消化過年累積的業務,忙了整整一星期,無不期待給自己一個輕鬆的週末,仍留在辦公室的同事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努力為工作做收尾。
龔茜倩目送副總大人出去,自問著,她又留下來做什麼呢?
「龔姐,龔姐?」湯淑怡喊了她兩聲。
「啊!」她回過神,問道:「這有問題嗎?」
「我不能再問了,時間很晚了,不敢耽誤龔姐下班吃飯。」
「那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龔茜倩看了時鐘,七點四十五分。
「龔姐,不好意思……」湯淑恰微微紅了臉。「我跟人約了……不是啦,有人煮好飯,叫我回去吃。」
「談戀愛了哦?」她看出端倪,笑看那張蘋果臉。
「不是!絕對不是。是蠶寶寶煮太多吃不完,叫我幫忙吃。」
「哪個蠶寶寶?」
即便湯淑怡不肯承認,龔茜倩也猜得到。「蠶寶寶」應該是上回陪淑恰參加公司爬山活動的「表哥」,也就是新上任的財務部副理桑宇帆。
為了增資案補件,桑副理今天應該也忙得焦頭爛額了,但在屬於下班的個人時間裡,他卻仍不忘繫上圍裙,洗手作羹湯,為喜歡的人煮上一桌好菜,好能慰勞彼此工作的辛勞。
副總大人呢?
是回家吃他媽媽煮的佳餚呢?還是到某個女人那裡尋求慰藉?
走出大樓,她心情莫名其妙的低落。她只會水煮蛋和燙青菜,這一手拙劣的廚藝又怎能夠拴得住男人的胃?
唉!她思考這種問題簡直是在自尋煩惱。
她踱到附近小吃店,叫了一碗乾面,配個魚丸湯,簡單裹腹,手機則是放在桌上,不時神經質地瞧一瞧,怕會遺漏他打來的電話。
他們在公司只談公事,從來沒有多餘的廢話;約時間、談賞鳥、敲定行程都是下班時間透過手機聯絡;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會盯著手機等待,等著那一聲敲動她心扉的鈴聲響起。
她拿起手機,忖度著是否主動約他出來賞鳥散散心,心思轉了又轉,很快就放棄這個念頭。
她沒有立場。
收起手機,付了面錢,想要去搭公車,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小公園。
路燈光線慘淡淡地白,寒冷的二月天夜裡,沒人會來這裡下棋或約會,夜晚的小公園顯得陰暗而危險。
路邊停放的車子也是一樣的慘淡灰敗顏色,她放棄坐下來的念頭,加快腳步走過去,眼角忽然出現一抹不容忽視的銀色光芒。
那不是吳嘉凱的賓士跑車嗎?她再看了下車牌,果然沒錯。
他還沒回家?她一顆心怦怦怦跳了起來,驚訝地四處張望,抬頭就看到他坐在小公園裡頭的溜滑梯頂端。
公園中心豎著一支大燈,光線直射整個兒童遊戲區,照得那裡一片光亮,也將坐在溜滑梯上頭的吳嘉凱完全收攏在聚光燈下。
他那麼大個人,穿西裝打領帶,兩隻長腳突兀地擺放在溜滑梯的斜坡,手上拿著菸,一口又一口地抽著;也許是隔得遠了,又有陰影掩映,他一雙黑眸看起來好深好深,彷彿透過他的雙眼走進去的話,她就可以探進他的心底,得知他為何坐在那邊的原因。
她不知該怎麼辦,想上前和他說說話,怕會打擾他;不上前呢,她又放不下心,無法一走了之,只能站在這邊跟他耗。
耗吧。她交換了兩隻腳的重心,站在小公園外邊看著他。
他終於抽完菸,拍了拍雙手;她以為他要離開,卻看到他將高大的身子擠蹲在鮮黃色的梯道上,扭扭曲曲地滑了下來。
他神色開朗些了,又兩三步攀跳上去,再擠著身體溜下滑梯。
真像個孩子!她逸出微笑,眼角卻微微地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