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開燈,看到窗簾讓風吹得飄起,她走到窗邊,稍微掀開窗簾,關緊窗戶,不經意往下面一瞥,一顆心差點從嘴巴裡跳出來。
路燈黃黃暗暗的,映出倚在對面一樓圍牆邊的吳嘉凱,還有他手邊的一點紅色火星。
老天!她立刻掩上窗簾。他送完淑怡他們回家,再繞到她這裡,都這麼晚了,算算時間,他站在那邊起碼有半個鐘頭以上了。
還是她眼花了?說不定是鄰居的誰的男朋友在等人,還是黑道等著仇家出門,然後捅他一刀……
不是他,還有誰!她太熟悉他那個倚在牆上的慵懶身形了。
她的心臟怦怦跳,再偷偷從窗簾縫中看去,他正好抬起頭,往她這邊看來;她自信她在高處,距離遠,沒開燈,他應該看不到她,可她怎麼覺得他眼睛就直直鎖定了她呢?
他就這樣若有所思地看著,不斷地抽菸,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揮了揮菸灰,又抽了幾口,然後丟到地面踩熄;她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他又拿出一根菸,打火機點燃了,繼續再抽。
她再也無法坐視不理,馬上找出手機,傳簡訊給他:no smoking.
一傳送出去,她掀開窗簾偷瞧,就見他詫異地掏出手機端看,隨即抬起頭來,朝她臥室的窗戶綻開一個好太好大的笑容,接著便拿起香菸給她看清楚,刻意放大動作擲到腳邊,再誇張地抬起腳,往那一丁點的火光踩下,表演完畢,他按了手機回覆簡訊。
如擬
換她笑了。她以為他會回個簡單的「0K」,卻回了公文用語。
why u here信她又發出簡訊。
我想你
短短三個字,震得她再也站不住,就跌坐在窗戶下邊的地板。
go home。她背倚牆壁,吃力地按完字母。
握住手機,她心驚膽跳地等他回覆,房間幽暗,更覺等待像個大黑洞似地不見底,突然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盯住來電顯示的「吳副總」,足足讓它響了三聲,她才接起。
「你知道你最常跟我說的是哪一句話嗎?」他劈頭就問。
「哪句?」
「回家。你常常叫我回家。」
「這不對嗎?」她找到正當理由,理直氣壯,大聲起來了。「時間晚了就該回家,更何況你明天早上十點要參加工商建言會,總統會去的耶,還不趕快回家做功課。」
「哈哈,我是優等生,功課早就做好了。」
「那也要睡飽養足精神,要是打瞌睡被記者拍到了多難看。」
「你看過我的睡相,很難看嗎?」
「唔……」他就是有辦法堵得她啞口無言。
「讓我來做個簡單的心理分析吧。通常一個人老是要求別人做某件事,其實是他自己潛意識的投射。譬如說,老爸要求兒子考第一名,就是這個老爸自己做不到,然後將這個期望轉嫁到兒子身上。」
她再度啞口無言,心臟好像被他狠狠地揪住,然後將底下沒人看過的那一面翻轉過來瞧個一清二楚。
「你很想回『家』嗎?」他聲音轉為輕緩。
「我就在我的家!」她卻激動了。「這間房子以前我和我媽媽住過,她再婚後給了我,這裡就是我的家!」
「是,是你的家,我也一直希望能回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他低沉的平靜嗓音平息了她莫名的躁動,她做了一個深呼吸。
「你不是跟你爸爸媽媽住在一起?」
「這是這幾年的事。」他娓娓道來:「我十歲就去了美國,本來嘉璇也一起去的,但她受不了沒有媽媽在身邊,哭了三個月就被送回台灣。我還好,很能適應,就跟沈昱翔住在阿姨家——沒錯,那是一個家,阿姨的家,可是我是我,沈昱翔是沈昱翔,阿姨家的人是阿姨家的人,屋子又大,就各過各的生活,每天會見到面的不是家人,而是傭人。」
「你跟沈專員是表兄弟,應該比較熟吧?」
「不要忘了,我昱翔表哥變得可愛是車禍以後的事,相信你們一定領教過他的冷漠。他從小就這樣,不太理人的,整天黏在電腦前面玩程式,那時候沒有網路,我超級馬利打到破關幾百遍,膩了,就跑出去玩,尤其喜歡到同學家裡參加派對,就是想看看別人的家長什麼樣子,爹地媽咪是怎麼招待孩子的朋友,當然也有趁父母不在,在家裡瘋狂作樂,搞得天翻地覆的。」
「那看完了,作何感想?」
「我想擁有一個自己的家,裡面有我最愛的女人和孩子。男孩的話,我大概會讓他拿著機關鎗滿屋子亂追;是女孩,我就幫她佈置一間好夢幻的公主房間;孩子過生日了,請他們的朋友到家裡吃蛋糕;到了晚上,孩子去睡了,我摟著心愛的老婆,一起歪在沙發看電視吃爆米花。」
大半夜的,他聲調輕輕的,彷彿訴說著一個美好的夢想,聽得她一顆心都揪成一團了;是否在當年,那位離家萬里,獨自在國外生活的男孩,就是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一筆一劃勾勒出他未來的家?
「你家有錢,你要早婚不是問題。」她拉回現實。「你的同學有黑妞、金髮妞、日本妞,約會對像很多。」
「你怎麼知道?」他笑問:「亂蒙的吧,美國本來就是大熔爐。」
「周曉韻說的,上回在我媽媽店裡遇到她。」
「哈,她挺會爆料的。」他有了理解的語氣。「我爸早有禁令,不准我追洋妞;我想追她,她倒喜歡高大英俊的足球隊長,那個山姆啊,練了一堆胸肌腹肌,我受到刺激,開始上健身房。」
「呵呵。」她笑了,這就是青春啊。
「聽說周曉韻準備嫁給肥料小開了,謝天謝地。啊災咧,就算她沒通知我,她爸爸也會寄喜帖到我家。」
「你們……」她終於問出心裡的疑慮:「豪門世家互相往來,講究門當戶對,你也會找這樣的對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