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略帶挑釁的發問聲音將事業發展部全體同仁打到無聲無息,有正在恭錄副總「嘉言」的,有抓癢的,有喝水的,全部停下動作,轉頭望向大會議桌的另一端。
說話的是外號老鄭的課長鄭能源,此人四十來歲,跟他同齡的趙經理都爬到他頭上了,他還只是一個小課長。
「生產線我瞭解。」吳嘉凱點頭說:「請鄭課長說說你的看法。」
「我們去找訂單,客戶會問,你們什麼什麼東西做得出來嗎?我說可以;可是回頭跟工廠說,他們又怪我們太快承諾客戶,不然就是趕不出貨,讓客戶不高興,老是這樣,難怪訂單越來越少。現在副總又幫我們畫大餅,但工廠那邊真的能配合嗎?」
「有這方面的問題,請鄭課長隨時跟趙經理……或是跟我報告。各位同仁要是遇上跨部門的問題,也不用客氣,務必讓我知道癥結所在。我當各位的副總沒有其它本事,就是抬頭大、臉皮厚,被人家討厭了還是笑嘻嘻的,這樣最適合出面溝通協調了。」
同事們都笑了,副總很瞭解自己,還真的說到重點了呢。
「還有其它意見嗎?」吳嘉凱環視整個會議室,拿起桌上的報表和筆記,手一揚,宣佈說:「好,散會。」
三位經理恭送副總大人出去,同事們也紛紛離開座位。
「好帥。」好幾個女同事猶一臉陶醉。
「帥也沒用。」艾咪哀怨地收拾筆記。「我聽吳氏企業的人說,咱副總絕對不談辦公室戀情,好幾個大美女天天穿低胸的都勾引不了他。」
「嘍憨了啦,還有什麼美女比得上超級大美人蔣琳?」靜香早就覺悟了,還是她不帥也不多金的大雄比較可靠。
「哼!說是去芬蘭考察,其實是跟蔣琳出國度假。」
「喂,老鄭!」眾女立刻圍攻造謠的鄭能源。「副總給我們看諾莫的照片是假的嗎?而且記者也寫了,蔣琳從大陸拍戲回來,在香港轉機,剛好跟副總坐同一班機回台灣,你倒是比記者還會編八卦。」
「就是嘛,你不要被趙經理K了,然後來K副總,是你自己愛跟工廠吵架,又做不出業績,還要副總幫你收拾爛攤子、擔責任!」
一群人走出十六樓的大會議室,前一批同事才坐電梯下樓,還有的直接走樓梯,其他的就擠在電梯前面嘰嘰喳喳講話。
「他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擔得了什麼責任!」一肚子氣的鄭能源繼續開炮:「你們心知肚明啦,他只是來咱部門過過水,混個資歷,然後就高昇十七樓去當總經理了。」他說著,便用力指向天花板。
「你與其跟副總生氣,怎麼不去吼你們趙經理?」另一同事笑問。
「我吼了兩年,連續兩年考績乙等,你說我怎麼吼?」
「啊你跟副總擺臉色,就不怕考績乙等?」
「反正我活該倒楣,剛好賣面板,又碰上韓國搞怪,業績這麼難看,本來就乙等還是丙等丁等了。」鄭能源好怨歎,兇惡的氣勢都沒了。
「欸,老鄭,我跟你一起賣面板耶,咱副總都指引一條明路了,我們就給他用力拚下去!」患難夥伴用力拍拍他的肩頭。
「他講得很空洞,到底小筆電趨勢是怎樣?也不說明白。」
「活該你考績乙等,不知道就去問副總啊!」艾咪替老鄭搖頭。「他不會空口說白話,他都有在搜集資料,我常常看龔姐在幫他整理一堆有的沒的,還有一回我瞄到副總的筆電,桌面上一個資料夾就是一項產品,他一點開,裡面又是資料夾,他還找得到我要的數據呢。龔姐,你說是不是呀……咦?龔姐呢?」
這時的龔茜倩已經輕輕掩上電梯間後面的安全門,當她聽到艾咪提到龔姐時,直覺就是閃人,實在是她再也不想被歸類為吳嘉凱的人馬了。
雖然他頗有贏得總經理寶座的氣勢,但她還是不喜歡在公司裡被分門別類,尤其和他的交集越深,她就越有拘束感。
這不只是工作上相互依存的感覺,還包括一種不知不覺產生的同事「情誼」,通常、同事相處久了,大家一起為公司付出,彼此就會有一種休戚與共的感情,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無關男女,也無關牽絆。
可是,當吳嘉凱提及烏曼拉拒絕試單、以忙碌為由離開後,他一個人坐在諾莫的會客室,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辦時,她怎覺得替他難受?
她想,或許她也為他的芬蘭之行盡一份心力的緣故吧,努力卻沒有成果,總是會有一絲絲遺憾的。
真討厭!她就是不喜歡這種因他而起的情緒拘束感。
站在安全門後面一會兒,電梯隆隆轉動,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音消失,她也準備走下樓,忽地「叮」一聲從上面的樓梯間傳來。
她踏出一步往上看,就迎上了吳嘉凱聽到她腳步聲而往下看的目光。
他正點燃嘴裡叼著的香菸,左手掩住半張臉藉以擋風,只露出一雙深不見底的暗黑瞳眸,他就這樣直直地瞅了過來,表情和動作充滿了全然屬於男性的性格粗獷魅力,連她這個熟女看了也不禁心頭一跳。
然而,那雙眼太黑、太深、太靜,沒有她熟悉的笑意,就像是深山裡的湖水,流淌著一抹令人難以理解的神秘。
「咦?」龔茜倩還是很訝異會碰到他。
「我上去找陳總,他剛好不在。」吳嘉凱收起打火機,深深吸了一口菸,轉頭往打開的小氣窗噴出煙霧,這才朝她露出微笑說:「我走樓梯下來,正巧聽到老鄭在罵我,我怕他們走樓梯碰到我,大家都尷尬,只好躲到這裡來了。」
被罵的還要自己躲起來,聽起來實在有點委屈。
龔茜倩不自在地拿手掌壓了壓旁邊的安全門說:「他們先下去的,沒有隨手關上安全門,真是不好的習慣。」
「回頭得請總務課在門上貼標語,消防安全要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