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本不蝕本,取決於嚴盡歡的美醜嗎?
未免本末倒置了點。
再者,他抱著嚴盡歡睡,是綁架事件之後,嚴盡歡非得要他陪,她才能安穩睡著,他不曾毛手毛腳,這對一個娃兒談論「名節」,著實有欲加之罪的嫌疑。
「老爹,我不喜歡被人擺佈,尤其是以買賣的方式得到一個人,會令我感到自己很卑賤。」夏侯武威臉色鐵青,沒有半絲笑容,皇子的威嚴,在數年的平民生活中,沒被磨損殆盡。
「我知道呀……但是,歡歡就是喜歡你,我也沒法子呀……」他可是費了很多功夫才接受女兒迷戀夏侯武威的事實耶!身為個爹親,這是件多困難的事!
「你不該事事順她,這樣會寵壞她。」
「我只有這麼一個心肝寶貝,不寵她寵誰呀……」嚴老闆嘬嘬嚅嚅。
「寵到連她想買個男人,你都買給她嗎?」夏侯武威皺眉。
「呃……」嚴老闆被反問得無言以對。
「她只是個孩子,我並不愛她,買下我,對她是好事嗎?」夏侯武威基於嚴老闆的收弄恩義,並不樂意將話說絕,然而曾經是位皇子的高傲,也讓他拉不下臉來諂媚這對父女,不認為獲得他們青睞是件好事。
「你就不能看在一點點情分,暫時……順她的意嘛。她年紀還小,性子不成熟,也許以後她長大了,懂事了,成熟了,就會反省自己做過的蠢事,然後……放你自由。」
「會有這麼一天嗎?」夏侯武威扯唇假笑。照嚴老闆這種寵法,嚴盡歡只會變本加厲吧。
嚴老闆看出夏侯武威的怒意,認為自己因為太寵愛女兒,似乎傷了這個孩子的尊嚴,心裡很是愧疚,想道歉,倒是夏侯武威搶在他之前又開口說道:「賣就賣了吧,就當是我還嚴家一份恩情。當初若非你的收留,我這條命或許早就沒有了,更不可能得到這些年來的安定踏實,現在把自己送給你們嚴家,也合情合理。」
夏侯武威起身,直挺挺的身長已勝過嚴老闆許多許多,青澀少年味不見了,取而代之是成熟的男人頎撥:「老爹,還有其他事要交代嗎?沒有的話,我出去了。」
嚴老闆愣愣搖頭,看著夏侯武威開門離開廳內,好半晌,嚴老闆緩慢回過神,感覺額際隱隱作痛,眼前突地一黑,是近年來身子骨越來越差的警訊,或是……凶兆?
「歡歡吶……爹好像做錯了一個決定,說不定是害了你……」
鋪裡幾個少年的脾性他多少已能掌握,以「賣掉流當品」為例,公孫謙會講出長篇大論來打消你的念頭,若你堅持己見到無法溝通,他才會棄文改武,訴諸蠻力;尉遲義則是高興就點頭,不高興就搖頭,管你開價多少,他大老爺鳥也不鳥;秦關呢,靜默不言,任憑宰割;夏侯武威雖然進當鋪的時間最短,然而亦滿四年,嚴老闆有時仍會在他身上看到皇子的姿態——不是高傲睨視人的驕矜,而是不容人侵犯僭越的威嚴。夏侯武威很努力學習融入平民生活,可自小習慣的本能,一朝一夕是無法輕易更改,所以,骨子裡仍流著皇家血脈的夏侯武威無法苟同此種交易,卻又點頭同意了,很明顯能看出他並非心甘情願,被強逼著低頭的他,真能善待他家寶貝嗎?
恐怕……
嚴老闆今日的喃喃不安,確實成真了,只是,他無法親眼看見。
三年後,嚴老闆久病纏身,撒手人寰。
第4章(1)
夏侯武威有著深深受辱的感覺,尤其是他這個年紀的大男孩,心思更是敏銳易感。
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被人以金錢買下之後,還會感到歡快,他也不例外。
這與買賣奴僕有何不同?
這與上街買了只一雞、一條魚有何不同?
他竟被視為可以援受的「東西」?!
夏侯武威凜著神情,悶悶發怒,這份不悅,在面對始作俑者之際,更難佯裝出無謂。
那是他第一次漠視嚴盡歡笑奔來的喜悅,掉頭走人,無論她在身後如何喊他叫他追他,他完全不理睬她,更不停下腳步等待她。
她把他的尊嚴踐踏在地,竟然還有臉朝他笑得如此甜美?!她以為他會賞她好臉色嗎?天真!
他在氣她,氣她不顧他的意願,向她爹開口買下他。
她不尊重他——好吧,她只是個娃兒,不懂「尊重」兩字所代表的意義,但不表示他不能和她生氣。
仍是個孩子時便想用錢來買人,長大了還得了?豈不蠻橫上天了!
哼,她買下他,沒有買下他的笑容和心甘情願,他不需要附帶那些東西給她。
夏侯武威鐵了心擺臭臉面對她,任憑小丫頭以眼淚威逼利誘,或是派出她那位對她言聽計從的爹爹當說客,也於事無補。
嚴盡歡為此不知哭鬧多少回,夏侯武威不明白她何以如此執著於他,本以為小孩子的心思會因為他的疏遠而漸漸移轉到別人身上,結果也並沒有,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不懂夏侯武威怎麼不再對她笑、不再輕聲細語、不再夜裡陪著她睡,他對她變得好沉默,眼神又帶著責備,她明明很努力想討好他,她爹給她好吃的玩意兒,她一定會留一份給他,有好玩的,她頭一個想到他,對鋪裡其他哥哥們,她可不曾這麼熱絡……
「夏侯,你在生我的氣嗎?」她時常迷惑地問著他。
他的回答是不點頭,也不搖頭。
不承認,更不否認。
她更想問他:夏侯,你是不是討厭我?
她不敢問,怕問了,他會毫不考慮地點頭答是。
所以她嚥下惶惑,告訴自己,爹允諾他已經是她的了,不用擔心,他永遠都會是她的,不會因為生她的氣而離她遠去……
夏侯武威將自己當成她買下的一位奴僕,陪伴她,近乎形影不離,但他不再親匿揉弄她的黑髮,不再輕著嗓、捺著性子,哄她乖。
那段日子,他與她,靠得最近,卻離得最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