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醫院頭等病房床前,站著年過半白,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子、一名十五、六歲的美麗少女,最後,是挺直腰桿、沈穩佇立床尾的年輕男子,只為了病床上那名昏迷了三天,甫清醒的女子。
不難想見,這三人必是她生命中最親密、也最重要的三個人。
她看起來極年輕,約莫二十多歲,白皙肌膚原是水嫩無瑕,或許是因意外之故,略略失了血色,仍不減清麗姿容。
她無疑盡得上天偏寵,天生的美人胚子,儘管如今右手纏繃帶、身上多處擦傷,依然透出天生矜雅的閨秀氣質。
「爸……」女子開了口,聲音極弱。
天生威嚴的性子,無法表現出太露骨的情緒,杜明淵只是輕撫了下她纏裹紗布的額頭,流露一絲不可察的關愛。
女子目光往後移。「心心……你沒去上課。」
少女紅著眼眶瞪她。「你都發生車禍了,還管我上不上課這種小事,我快擔心死了!」
女子扯了扯唇角,以淡淡的笑容安撫親人。
「還好嗎?要不要再讓醫生打一劑止痛針?」心知她有外柔內剛的倔強性子,男子主動詢問,以免她逞強。
她的目光,對上了他。
困惑,浮上眼眸。
男子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她亦不閃不避。
一室靜默。
終於,她開口了——
「請問,您哪位?」
第1章(1)
結婚三年的夫妻應該要是怎樣?
傅克韞不曉得,也沒研究過,不過他想——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
盯著遞來的枕頭,他僅是一挑眉,雙手環胸俯視著她。
「我想……家裡應該還有不少空房。」被那雙凌厲的目光一瞪,杜宛儀竟沒來由地一陣氣虛,弱了嗓音。
「我拒絕。」薄唇吐出聲音,毫不思考,簡明利落。
「傅先生……」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解釋一下,舔了舔唇,試圖開口。
傅先生?!
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言論,微揚的眉宇挑得更高,唇角微微勾起。「請說,傅太太。」
極明顯的,那個稱呼令她倍感不自在。「你——別這樣叫我。」
「怎樣叫?傅太太?」他有趣地回道。「我想我沒有入贅。」
他頓了頓,有模有樣地思索,再次確認記憶庫沒有這筆紀錄,點頭強調:「嗯,應該沒有。」
也就是說,喊她傅太太是合情合理又合法。
杜宛儀氣悶。「問題是我不記得了!」
是的,很老梗的劇情,連續劇演過八百遍,小說寫過九百遍,但它就是血淋淋地發生在她身上了!
一場意外車禍,奪去她部分的記憶,她認得出父親、認得出妹妹、認得出家中每一個傭人、甚至記得成長過程的每一件事,獨獨——不記得他。
這就是問題所在。
她的記憶庫裡沒有他,不記得自己與他如何相識、如何相戀、如何結婚,與他相關的一切她全無印象,對她而言,他完完全全是一個陌生人。
「我明白。」他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非常容易理解。
杜宛儀看著他轉身離開,安下心來。相信他已經充分瞭解她的意思,並且接受目前的特殊狀況。
但,很明顯她放心得太早了。
就在她悠閒地看完一本雜誌,調暗床頭燈,預備躺下來睡個舒舒服服的好覺時,房門再度被推開,去而復返的男人佔據了右側的空床位。
「你、你、你——不是去睡客房?」
「我從沒說過要睡客房。」他一臉奇怪地看她,不明白這結論從何而來。他不過是去書房把未完的公事處理好罷了。
「可是我以為,你已經明白——」
「所以我讓你睡了我的枕頭和左邊床位,基本上躺右邊我睡眠質量會比較差,不過你失去過去的記憶,忘記我們的相處習慣,我不會跟你計較的,乖。」瞧,他多好商量,不是嗎?
「……」這根本不是睡左邊睡右邊的問題好嗎?
她開始覺得,這個男人好難溝通!
「重點是,你對我來說只是陌生人!」她沒有辦法與一名陌生人同床共枕呀!
「我們結婚三年了,不是陌生人。」他記得他告訴過她了。
為什麼她會覺得,他們一直在鬼打牆?
「這是我的房間、我的床、我、的、老、婆。而我,拒絕被踢下床。」某些字眼,他說得特別緩慢,加重語氣,並且一如預期接收到她理虧的心虛感。
「沒意見?很好。」結案。
拉開被子,躺上右側床位。「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杜宛儀瞪著逕自安睡的男人,簡直無法置信。
他是談判高手,擅於利用自身的優勢以及對方的弱點,並且,不輕易妥協。
出院後第一回交手,杜宛儀敗下陣來。
如果說她不夠瞭解傅克韞,嚴重錯估他剛強的意志及執行力,那麼首度交手會敗下陣來,一點也不意外。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貼心溫柔的好男人,妄想他會溫柔又體諒地放棄行使丈夫權,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他強勢而沉定,無時無刻都清楚自己做什麼、要什麼,決定的事情從不為誰改變,更不容他人左右,一旦下定決心,便不容規劃落空。
所以,他說要娶她,就真的在她大學畢業那年將她娶到手了。
所以,他入主杜氏企業,兩年之內打入高層決策核心,既有職銜,更掌實權,父親對他極為信任。
或許,便是這樣的強勢與魄力,這幾年裡,杜氏企業盈餘大幅成長,原本對他極盡刁難的股東們,也在年終股利分紅時眉開眼笑,態度逆轉。
外界對他評價兩極,有人欣賞他的實力,也有人說他靠裙帶關係,他從不為所動。
他付出了多少,便勢必會索回同等報酬,絕不虧待自己。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她怎麼會以為,他會為了她,放棄應享的婚姻權利?即使——是一名失憶的妻子。
她錯了,錯得好離譜。杜宛儀洩氣地將臉埋進膝上,突然覺得自己愚蠢至極。
「在想什麼?」下了班的傅克韞尋至花房,見她蜷坐在大波斯菊花圃旁,一臉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