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她就算好教養地不抱怨,至少也會小小皺個眉頭什麼的,他幾乎是從開口邀約的那一刻就後悔了。
可是她除了在看Menu、左右兩難地掙扎要選什麼時小小皺過眉頭外,從頭到尾愉悅自在——就是問題多了點。
她其實不難相處,一個小小的珍珠奶茶鍋就能討好她,這讓他不至於為自己今晚的舉動感到太愚蠢。
「要不要吃豆漿豆花?」當作餐後點心。
她又睜大眼了。「你是說,不淋糖水、改加豆漿的豆花?」是她以為的那樣嗎?
「對。」
「豆花……是黃豆磨成的,對嗎?」
「是。」
「豆漿……也是黃豆磨成的,是吧?」
「沒錯。」
「那……同樣是黃豆做成的,何苦費心把它弄硬了,又拿軟的水乳交融?」這樣不會滿嘴豆味,而且多此一舉嗎?
傅克韞大笑。
這種說法他倒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的思考邏輯很有趣。
他擠進人群,很快地買了兩杯豆漿豆花回來,一杯給她,一杯逕自吃了起來,她還瞪著手上的塑料杯。
「我沒聽過有這種吃法。」本是同豆生,相煎何太急。
「你沒聽過的事還多著。」
她試著吃了一口——
「有滿嘴豆味嗎?」他問。
「沒有。」而且豆花很Q,也不會太甜膩,味道其實還不錯。
他們後來在夜市逛了一圈,她簡直像剛放出籠子的鳥兒一樣快樂,雖然矜持的個性不會像一般人有明顯的情緒起伏,但輕快的步伐顯示出她真實的情緒。
她什麼都好奇,也什麼都想嘗試。
她甚至問他:「為什麼那麼好吃的東西要叫那麼難聽的名字?」
「是我命令它要叫棺材板的嗎?」幹麼質問他。
一整晚下來,她問的問題他根本沒有認真回答過,但這似乎並不影響她的好心情。
她連撈魚都想玩玩看。
不過——可想而知,從沒玩過的生手,紙網撈破了無數個,仍然撈不出名堂來,他實在看不下去,挽起袖子親自下海。
「要哪只?」
「這個、這個——啊,遊走了!」
笨蛋!他沒好氣地瞪她,技巧嫻熟地將她指定那條藍尾巴的孔雀魚撈起。
「好厲害!你怎麼辦到的?」
廢話,他可是混夜市長大的,只差沒有夜市小霸王的封號而已。
更晚的時候,他送她回杜宅,她掌心謹慎捧著透明塑料袋,裡頭裝著在夜市撈到的五條小魚,真誠地向他道謝。
「今天——很謝謝你,讓我度過愉快的十八歲生日。」她很久沒有那麼快樂了。
「不客氣。」他擺擺手,轉身走人。
「這麼晚了還有公交車嗎?我叫司機——」
「不用,你快進去。」
「那……週末見。」她揮手道別,直到目送他的背影走遠,才慢吞吞地回到那棟寬敞、卻過於寂靜的屋子裡。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等到週末,便有了下一次的碰面。
那一天下午上完課,肚子有點小餓,傅克韞臨時興起,到校門口附近去買個點心充飢,行經巷口,聽見細微的爭執聲,一瞬間的好奇,促使他腳步轉移方向,往巷子裡走去。
「請讓開!我說我不要!」
遠遠就覺得聲音頗耳熟,果然真的是她——杜宛儀,他的家教學生。
即使是此刻,被三名不良少年擋住去路,她臉上依然是那副凜然鎮靜的閨秀風範,沒有失聲尖叫,更沒有哭哭啼啼。
少年不容她拒絕,開始動手動腳。
無論膽子多大,終究也只是十八歲的小女生,她眼中流露出一絲慌亂。
嘶——
或許是蓄意、也或許是要伸手拉她,總之失了力道的揪扯,撕裂她校服的領口,雪白的頸膚、鎖骨暴露在空氣中。
「你太過分了!」她揚臂抵抗,對方似乎覺得她的反應挺有趣,樂此不疲地逗弄她。
「你手最好伸出去摸摸看!」傅克韞冷冷的警告聲傳來。「我也很好奇,你們可以死得多難看!」
少年愣了愣,回頭瞧他。
「老師!」杜宛儀急喊,眼神求助意味分明。
傅克韞將她拉來,另一隻仍抓在纖臂上的指掌,他毫不猶豫地使勁一扳,將它扯離,對響起的痛號聲充耳不聞。
「她要是少根寒毛,信不信她老子有辦法告得你們一輩子都沒辦法在台灣立足?」一群不知死活的小鬼!
少年互看幾眼,當下決定溜之大吉。他們只是愛玩,可不想惹禍上身。
接下來,換她了。
傅克韞冷睇她。「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平日上下課不是都有司機接送嗎?何況這裡距離她那所學費貴得咋舌的貴族學校遠得很,順路晃也晃得太偏遠了一點。
「我、我只是……」
爸爸本來說好今天要回來,但臨時似乎又有什麼狀況耽擱了,那些工作上的事她也聽不懂,只知道今晚餐桌上又將只有她一人了。
然後有一股衝動,她忽然很想再嘗嘗那一晚,讓心很暖很暖的火鍋味道,就憑著那晚記憶中,他帶她坐過的公交車路線找到這裡來。
直到剛才,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多輕率,至少安全上有欠考慮。
「對不起,是我的錯,給你添麻煩了。」她立即道歉,沒為自己的莽撞與錯誤找任何借口。
勇於認錯的大小姐,讓人連想指責都無從說起。
傅克韞省下口水,直接脫下外套往她身上丟,讓她遮掩掉了兩顆扣子的胸前春光。「我想去吃點東西,你要不要一起來?」
「要再去吃那家火鍋嗎?」她七手八腳地穿上外套,眼神亮了起來。
下午五點,還不到晚餐時間,吃什麼火鍋!
「去吃名字讓你很唾棄的棺材板,今天換你請客!」救命大恩,吃她一頓點心也不為過。
「啊,好的,沒問題。」她連聲應答。
傅克韞斜瞟她一眼。答得這麼乾脆,早知道就敲她一筆六星級國宴??br />
他們之間,開始會有課業以外的對話,並不刻意,自然而然就演變成如此了。
有時,她會很沮喪地問他:「老師,我是不是很不適合從商?」
「你問我實話,那答案——是。」答得快狠準,沒有半點猶豫、不帶一絲迂迴,不怕傷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