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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這句話,朱子夜不是在酒樓問,不是在騎馬晃回牧場的途中間,不是在溫泉泡腳玩水時間,不是兩人坐在樹下咬著硬饅頭時間。

  有些話,越是想挑對機會開口,越會發覺難以開口,朱子夜便是如此。她錯失了在第一時間接續秦關的語尾追問下去,因為秦關更在意她仍在滴水的頭髮,拉她進房裡,為她拭乾。之後朱子夜有好幾回想將話題導回這上頭,就是插不上話,直到秦關送她踏進家門,婉拒朱老爹留他下來用膳的好意,準備趕夜路回嚴家之際,他在馬背上,她在馬旁側,他以為她要朝他道出「再見」兩字時,她卻突兀地問出它。秦關定定啾著她,好半晌沒有挪開視線。朱子夜被他深邃雙眸瞧得極度窘困,咬著唇,怕他不悅她的多管閒事。不該問的……他應該不喜歡她干涉他的感情世界,明明就忍了那麼久,為何在最後還是衝動開口呢?朱子夜在心裡氣惱自己。

  秦關的眼,像夜空,有著月暈一般的光輝,更像牧場的天幕,綴滿星辰。

  他沉默得令她以為他不準備回答她的發問,她沒發覺自己已經咬起下唇,忐忑全鑲在小臉上。

  「我喜歡的人,是妳,朱子夜。」

  秦關緩慢地輕敔雙唇,一字,一字,一字,清晰道。

  這一次,朱子夜愣了非常非常之久。

  我喜歡的人,是妳,朱子夜。

  秦關剛剛是……這麼說的嗎?

  她想看清楚秦關的表情,但夜色太黑,她看不見他是否在笑,看不見他是否認真,她只聽見他用他慣有的淡然口氣,說著這一句話。

  秦關愛妳。

  公孫謙是這樣說的。

  如果妳也愛他,皆大歡喜。如果妳不愛他,只當他是兄長,跟他說清楚。她愛他嗎?她不愛他嗎?她愛他嗎……

  她不愛他嗎……

  她分辨不清楚,過了這麼多年,她對於她與秦關的感情已經混亂得讓她無法釐清,她愛的人……應該是公孫謙才對,不然如此多年追逐公孫謙,努力為公孫謙臢銀,理由又是什麼呢?

  如果她愛的人是秦關,這些年來,她做的事,豈不是淪為笑話一件?

  所以,她對公孫謙的感情才叫愛,對秦關的,便不是了吧?

  秦關這句話說得太遲,他若在那時回信告訴她,她會瘋掉,開心的瘋掉。

  她應該已經……不愛秦關了,就算在好多好多好多年前曾經……愛過。

  她對秦關的感情應該已經……昇華為兄妹了。

  她應該如公孫謙所言,不愛他,只當他是兄長……

  她應該……跟他講清楚,不要拖累他……

  「關哥……」她的嗓音僵硬,光是道出他的名字,就耗費好大力量,潤潤唇,忽視喉頭的乾啞疼痛,她十指揪緊褲管,十指泛白,與她的臉色一般。

  「我不可能愛上你,我只當你是哥兒們,一輩子的哥兒們……」

  對,哥兒們,這樣的關係最好,像朋友,像親人,可以無話不談,可以遠,可以近,可以……她眸光迷濛,帶有些水霧,聲若蚊納,囁嚅問他:「我們……就當哥兒們,不好嗎?」

  秦關眼裡的星輝,全數損落,是他閉上了雙眼,還是他撇開頭不看她?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月色被夜雲掩去,天突然變得更黑,是風雨欲來前的跡像嗎?不然……

  為什麼眼前一片水濛濛的模糊扭曲,像是漣漪激生的湖面,波瀾不息?她看不清楚秦關策馬遠去的身影,只隱約聽見了彷似歎息的回應,淡淡說著!

  「好。」

  第8章(1)

  好。原來自己仍能平平穩穩響應著她的拒絕,或許,他擁有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極強忍耐力,秦關自嘲想著。他撥弄木碗裡百來顆水滴形狀的白玉,它們每一顆皆是他親手琢磨而成,玉面溫潤細膩,串在銀絲上,便是漂亮的首飾,是誰曾經說過,它們像極了眼淚……

  幹嘛把它磨成眼淚形狀?我比較喜歡圓的,像荷葉上的露珠。

  為她這句話,他替她串了一條清澄無瑕的圓形水玉珠煉,但,沒能送出去,因為她那時忙著追在公孫謙身後跑。

  誰說只有水滴形狀的白玉像眼淚?

  澄澈的圓形水玉,也是淚水,凝在掌心裡,冰冷無比。

  他取出一隻木匣,挑開銅扣,打開。

  柔軟紅綢上,躺著數項首飾,每一項,都專屬於她,以螺栓取代耳勾的金絲包玉耳墜、素雅小巧的花紋香皮囊、銀線鈴鐺毛球手環、珠貝簪、珠貝耳墜、珠貝煉、將她姓名巧妙融入鑒金圖紋的富貴鎖……我不可能愛上你,我只當你是哥兒們,一輩子的哥兒們……我們……說當哥兒們,不好嗎?他沒有歎息,掩上匣盒,扣回銅扣,默默將它放回桌邊屜裡。而在屜內深處,壓著許多年前她寫給他的幾封信,這裡並不是她所有寫來的信,只有近幾年的-

  從她開始不寫信給他的前半年,更早之前的信件,收於床下數只大木箱中。

  它們塵封太久,紙面泛著微黃,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重新讀它們,現在,興許是最壞的情況已面對過,再糟也不會糟過她親口告訴他的那幾句話,他開始取出它們,一封一封讀起,一點一滴的回憶席捲而來。

  他總是覺得她歪歪斜斜的字,每一個都像在笑一樣,無法安安靜靜定下來的過度活潑,雖然他沒跟她說過,她的字,教閱讀的人跟著想笑。

  他讀到的這一封,寫著魯蛋的壞話,寫著她要和魯蛋絕交,寫著魯蛋的重色輕友,寫著她只要有他這一個好哥兒們就夠了。

  下一封,寫著她和朱老爹去西京親戚家玩的事,毫無重點,從句首至句尾就是一整個歡樂,末了補上一句,下回她要帶他一塊兒去見識見識西京的熱鬧繁華。

  再下一封,雜亂寫著疾風生小馬、白白生小狗、花花孵小雞的芝麻小事。

  下下一封,寫著她愛上了謙哥。秦關讀著曾經教他胸口疼痛的字句,不能說他已經無動於衷,而是疼痛早就麻木。下下下一封,書信封口連拆也沒拆,爾後他才想起,這封未讀過的信,在他心煩意亂之際送來,他沒有拆封它的勇氣,現在想想太可笑了,怕什麼呢?了不起就是告訴他謙哥怎樣怎樣、謙哥那樣那樣、謙哥多好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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