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荼蘼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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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一室寂然,除了那乍現的怪異女子與自己,屋子裡沒有任何其他旁人。

  慢慢的,她放下茶杯,右手仍握著筆。

  夜半,已三更。

  那女子,是人?抑或是鬼?

  這念頭才閃過,屋外遠處,燈火在竹林間隱現。

  然後,她看見那個男人,提著燈,悄然而來。

  男人身形順長健壯,不似文士書生瘦削,一襲深衣不需襯墊,便己飽滿有型。

  雖然有一段距離,她只一眼,便認出是他。

  握筆的手,不由得一緊。

  這女子,是他的玩笑嗎?抑或是他從南蠻異國,帶來的另一名家奴?

  他跨入門檻,走了進來。

  她瞧著他邁步朝她而來,腳步不急不緩,似不見那躺在地板上的女子,他瞧也沒瞧那女人一眼,直接來到她跟前。

  她放下筆,起身離開桌案,跪到一旁,將雙手擺放於膝,俯身恭迎。

  「爺。」

  男人眉頭微擰,瞧著她:「我十年前就說過,這些禮數,都可免了。」

  「禮,不可廢。」她繼續垂眉斂目,俯首沉穩的道:「爺是爺,荼蘼是下人。若然亂了禮數規矩,士族商賈皆會瞧輕鐵家。」

  男人低頭俯視著她,眼角微抽。

  他放下燈籠,將火掩熄,彎身在桌前軟榻上坐下,盤起腿,深吸口氣,揉著額角,淡淡歎了口氣。

  「你說這些,可是存心氣我?」

  那語氣,帶著深深的疲倦,教她心頭莫名抽緊,她粉唇微抿,眼睫依然低垂,恭敬如常。

  「荼蘼不敢。」

  「不敢?」他自嘲的揚起嘴角,「算了,就當你不敢。既然不敢,這裡沒有外人,你要行禮如儀,等有外人再說。」

  沒有外人?

  不自禁的,她偷偷瞄了那依然躺在前方呼呼大睡的女人,此刻那人蜷縮熟睡著,睡到連口水都從嘴角流了出來。

  他沒注意到那女子?

  幾不可聞的歎息,再次傳來。

  她終於忍不住抬首,男人剛硬的臉,被燭光強調了深淺,如刀鑿刻。

  男人的臉上有著疲倦的痕跡,他一手支在桌案,揉著額角,一手則隨意的翻看她剛剛處理完的書簡。

  「爺深夜來此,找荼蘼有事?」她將冷掉的茶壺,提至一旁的暖爐裡加熱。

  今晚稍早,他才剛從外地回來,出門月餘,她清楚他已經累了,還特地讓人替他備好盥洗的熱水,以及清淡的晚膳。

  原以為,他梳洗用餐後,早該睡了,未料他竟深夜上門。

  聽見她的問話,他沒有回答,反問:「市裡的總布又增加了?」

  「是。」她將小爐的火,重新扇起,邊回道:「市令月初已明令公告,我已派人打點好了。」

  男人一扯嘴角,沒多說什麼,國家要打仗,強徵稅收,身為一介商賈,除了乖乖繳稅,還能如何。

  她的字,還是像以往那般簡潔秀挺,沒有一絲多餘。

  他看過一卷,伸手再拿一卷,攤開來,看見上頭她的加往,交代道:「巴蜀近年氣候較穩定,今年多和那兒買些糧,把原有的數量加倍,屯著也好。」

  「已經加了,這批,是後加的。」

  他一愣,抬眼,只見她將加熱的茶壺,提了過來,跪在他身邊,替他倒了一杯熱茶。

  茶香撲鼻,白煙冉冉。

  她白哲的容顏近在咫尺,近到他能嗅聞到她發上那淡淡的馨香。

  「近來情勢不穩,怕又有戰事。」她將茶水倒了七分滿,再把壺擱置一旁,然後抬起他方才看完,隨手放在桌案上的書簡,仔細捲起。

  「你如何得知?」鐵子正瞧著她優雅的動作,好奇開口詢問。

  「燕地愷甲又漲,丹砂、金石,市價亦升,胡馬也有人大舉引進,許是有人在暗中收購,往年屯兵買馬收糧,皆為戰事。戰事若起,糧價必會飛昇,谷雨剛過,秧苗己栽,若等爺回來決定,怕己被人訂走,所以我才自主請人加購,和當地農戶事先買下今秋糧作。」

  她將書簡捲好,抬首見他凝神望著她,心頭不由得再一跳,但這回,她沒有閃避他的目光。

  「爺,覺得荼蘼多事?」

  這個問題,有點多餘。

  這些年來,在內務上,他不曾插手過她決定的事。

  多年相處,他原以為,她已經不畏懼他。

  敬他,但不畏他。

  還是,她依然會感到害怕?

  「不。」鐵子正看著眼前的女子,柔聲道:「你做的很好。」

  心頭,莫名怦然。

  她垂眸,將捲起的書簡以繩綁好。

  眼前的女子,沒有表情,垂下的眼眸,也讓他看不見她眼底的情緒。

  她為他的稱讚,感到高興嗎?抑或,只是為此鬆了口氣?

  這些年,他雖然放權讓她主事,但也只管內務。他沒想到,她光是在城裡,從市集買賣交易之間,就能從中,掌握週遭情勢。

  或許,對她來說,當鐵家的內務總管,是大才小用了,畢竟,她是齊商之女,雖是巫兒,從小也習商務。

  輕輕的,他握住她垂落身前的烏黑長髮。

  握著書簡的小手,微微一僵,緊握。

  不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緊張,但他依然,握著那縷仍帶著她身上餘溫的黑髮,輕輕以指腹摩挲。

  「爺,夜深了,您該回房歇息了。」

  他抬眼,將視線,緩緩從指間柔順的發,往上移到她的臉。

  她依然垂著眼,可淡淡的暈紅,上了她的頰面。

  所以,她還是會在乎的。

  是惱極,還是羞極?喜悅,抑或厭惡?

  又或是,不得不忍?

  這數年,他總無法自制的臆測著,眼前女子的心思。

  他拉近她的長髮,湊至鼻間,悄聲問。

  「你這是趕我?」

  纖纖的小手,收得更緊,將竹簡壓出了細微的聲響。

  「荼蘼不敢。」

  又一個不敢,好一個不敢。

  他閉上眼,唇角難掩苦笑。

  然後,鬆了手。

  烏黑柔亮的髮絲,從他指間滑落。

  他起身,沒喝她特別為他加熱的茶水,也沒去注意,她是否因為他的放手,而感到放鬆,只開口交代。

  「晚了,別再弄這些帳務。」

  他轉過身,邁步離開,臨到門邊,又停了下來,回身看著那跪坐在桌案旁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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