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旅店儘管住起來不如何舒適,「五梁道」眾人也已習慣,在外走踏,有個遮風避雨的所在就該知足。
「小純君,等到了總貨棧把正事辦完,你老鐵大叔帶你進山外大館子吃香的、喝辣的,再配一壺上等『雲門春』,咱教你劃酒拳!」
安純君拊掌大樂。「好啊!」
這一次出「五梁道」的共二十人,女家主指派安純君為領隊頭頭,並請幾位老手師傅幫忙看顧,師傅們可以盡量給意見、出主意,但最後決定權仍握在頭頭手上,因此安純君這回責任頗重,幸得這幾年常受調教,遇上事又有經驗老道的師傅們相幫,她只要仔細想、大膽做,事情也就十拿九穩。
與眾人在旅店堂上用過飯、喝了茶,安純君回房準備歇下。她排定與其它三人負責隔日寅時至卯時的守備,早點上榻睡下,才好養足精神。
在外過夜,身負重任,她絕對是和衣而眠。
用盆子裡的冷水洗面、擦頸後,她摸摸收在靴內的短匕,下意識再摸摸懷裡的虎頭黃玉,心有些沉,因為擱著家裡頭的那個男人。
與丈夫之間的衝突還不知如何拾掇,她丟下他跑出山外,想說能放空幾日也好,未料及他一直相隨,在她腦海裡、胸臆間。
待這趟任務結束,回到「五梁道」,她也該找他好好談過,總不能這樣懸著。
她氣他、惱恨他,卻也喜愛他、捨不得他……都成夫妻了,她難道狠得下心一輩子不理他,甚至休了他嗎?
她想過又想,其實,是對自己狠不下心,真離開他,她會沒命的。
安純君,你也真是不爭氣到了極點……不用別人瞧不起,她先自我唾棄。
甩開紊亂思緒,她走到舊舊的床榻邊,彎身,掀了掀有些霉味的大被子,這一掀,棉被底下一隻肥老鼠飛竄而過,嚇得她立馬驚呼倒退。
她不怕老鼠,只是突然被嚇到。
然而,更驚人的還在後頭——
砰!她老舊客房的窗子驟然一開,一抹黑黝黝的影子搶進!
她還來不及回應,人已被護住,被密密圈在安全懷抱中。
「鄺……鄺蓮森?!」
她嗅到他身上好聞的氣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眼睫一揚,見到丈夫繃緊的白玉俊面。是幻覺嗎?他怎會出現?
「純君,出事了嗎?」房裡寧和得很,聞不到一絲危險氣味啊!他緊聲問,五感大開,目光仍持續環視。
「沒事……我沒事……」她怔怔搖頭。
「我聽到你驚叫。」確定無事,他定下心神,垂目看她。
「……有一隻大老鼠窩在棉被窩裡。」眼前男人仍是黑衣勁裝,但沒纏頭、沒蒙面,長髮用黑帶子簡單綁著,真是鄺蓮森。
聞言,他好看的眉淡挑,似有些不能置信。
「大老鼠?在棉被窩裡?嚇著你?」
「嗯。」她還有點發傻。
他繃緊的臉部輪廓終於一緩。「那……要我幫你捉老鼠嗎?」
「不用。」她臉紅,又一次搖頭。
跟著,她記起兩人還沒和好,她在他懷裡扭身子。「你、你放開啦!」
鄺蓮森竟配合得很,她一叫放,他便撤手,神情有些莫測高深。
純君倒沒想到他會如此這般的「好商量」,他突然收手,她反而一愣,雙臂甚至還畏寒般環起,相互挲了挲。
「你來這裡幹什麼?」
他但笑不語,笑中似顯露許多事,笑她終於因好奇心旺盛而不得不理他,笑她問了一個傻問題,笑她心軟了、臉紅了……
第10章(2)
純君瞪他一眼,凶凶問:「你到底來這裡幹什麼?江湖可不是人人都有本事走踏,別以為你武功高強,來去自如,就可以跟著大夥兒——」話音陡頓,她明眸湛湛。「……你一直跟著我們?
他仍是笑,徐淡道:「這陣子因郎三變之事,『五梁道』風頭太盛,總得確保眾人無事才好。」
「你尋常時候裝弱,就是不讓別人知道『五梁道』還有你這只暗棋,是不?」
「這是『五梁道』女家主的主意,她輩分大過我,我敵不過,為了能在『五梁道』安身立命,只好勉為其難答應她。」硬是把不良娘親牽拖進來。
安純君眼神直勾勾,突如其來地問:「是不是每回我離開『五梁道』,你都跟著?跟我來,再跟我回去,你……你就對我那麼沒信心,怕我把娘交代的事搞砸,把咱們『五梁道』的生意弄垮嗎?」
他深深看她,見她眼眶微紅,心不禁一扯。
「純君,你做得很好。」他柔聲道。「我跟著你,一開始確實是因放不下心,怕路上有狀況你應付不過來,後來跟著你,是因為獨自待在『五梁道』,沒你在身旁,總覺得……怪怪的。」
純君發現他聲音裡競有靦腆之意,白玉面頰淡透赭色……他也會害羞嗎?她呼息陡緊,心鼓震得厲害,整個人在發熱。
「既是沒事,你睡下吧。」他突兀道。調開眼,他推窗一閃而出。
啊?安純君慢上半著才記起這是「青山館」二樓,他這一閃,閃哪邊去了?
她追到窗邊,探頭張望,外面只有一彎明月、滿天星子,哪還有誰的身影?
落寞登時襲上心間。
她走回榻邊,仍是彎身有一下、沒一下地掀動被子,掀著、掀著,一個念頭突然被掀將出來——
她驀地放聲尖叫。「啊啊——」
亂七八糟、砰砰磅磅的腳步聲群衝上樓。
「純君!出啥兒事啦?」
「遇賊了嗎?」
「哪條道上的混帳東西,有膽別跑!」
「小純君,撐著點,大叔們全來啦!」
安純君不等眾位大叔師傅破門而入,自個兒已「砰」一聲打開房門。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事,我……那個……有老鼠在榻上亂竄。」至少這是實話。她這一叫叫得太響亮,結果把一干人全都喊來了。唉。
嗣明白事由後,提刀掄棍的大叔師傅們全都笑彎腰。
眾人走後,她闔起門,落下閂,額頭抵在門板上敲了敲,覺得自己實在笨,怎會想用這種法子誘鄺蓮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