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它追上來啦!」
「快快快,它轉彎了。」抱著兄長頭頸急急催。
「啊小心!」尖叫尖叫——
大叫大笑,連牆角未萌新綠的老柳樹也挑了枝簾,吟吟看熱鬧。
「大黃沒跑到籬笆邊,耍賴不要臉!」
「汪汪汪!」你叫人抱著跑,你才不知羞。
「哎,大黃也會鷂子翻身?大哥,是不是你偷偷教它?」
「嗚嗚嗚……」人家明明自學成才!
「哈哈哈哈,滑倒了,活該!」
大黃傷了自尊心,惱羞成怒咆不停。
「你們在幹什麼?」
天外飛來一聲低喚,隱怒暗恚,責斥不滿。
大黃疑惑昂首望,衝著來人「汪汪」幾聲。
時漢庭去而復返,站在門口面目僵硬時,白岫正抱著燭雁站在大門左數第七根籬笆樁上,金雞獨立,衣袂飄飄。
又要挨訓了。
第5章(1)
盧射陽最近新學了一句當地話——「嘎哈」。
每日裡拿這個詞作了口頭語:
「泰占,你嘎哈去?」
「時老弟,你在嘎哈呢?」
「燭雁妹子,你嘎哈這樣瞧我,我也沒嘎哈呀。」
一屯老小用詭異的眼神瞄他,他也不在意,整天「嘎哈」來「嘎哈」去,說得洋洋自得。
哈哈哈,這句「嘎哈」實在太太太豪邁了!不愧是土生土長的關東方言。
白岫受他影響,拿著平時練手眼的羊關節骨認真研究:這種小玩意滿語叫『嘎拉哈』,到底與方言中的『嘎哈』有什麼關係?
時老先生家藏書不少,兼有幾本方志民俗類,白岫便去借閱。盧射陽也跟著湊熱鬧,擠在書房裡尋有趣的戲文志怪書看。
「阿岫,你翻那種生僻書嘎哈,來瞧這個,又易讀又好看。」
白岫望過去,盧射陽剛尋到一本演義小說,津津有味地翻閱。他笑笑搖頭,將手中一本書放回去,又抽出另一本。
看了一陣,聽見時漢庭在旁邊詫異問:「你看得懂蒙文?」
他想了想:「起先也覺得生疏,看得久了,又覺得好像學過,慢慢能記起一些。」
時漢庭指向蒙文旁邊:「滿文呢?」
「也能記起一些。」
時漢庭暗暗驚異,家中滿蒙書籍廖廖,是父親教書時旗人貴族所贈,他也識得不多。白岫竟能大致看懂,從前必是學過的。
而有條件學習漢蒙滿等多種文字,按理只有漢人書香及滿蒙貴族。白岫身世不明,到底來自何處?以往他只當白岫要學認字,並沒注意他尋了那些書讀。
過了一會兒,盧射陽又找到了什麼新鮮文章,拉著白岫過去看。
「原來畫眉是有典故的,今天我才知道。」他現寶地將書頁指給白岫看,「早先還以為那些書獃子沒出息伺候老婆,想不到居然是夫妻逸趣什麼的。」
白岫看了那張書頁一陣:「哦。」
「長見識啊長見識。哎我說,以前我見你給燭雁妹子……」手臂忽被一扯,盧射陽的話止住,見白岫輕輕搖頭,他及時一省,回頭看時漢庭在桌邊聚精會神地看書,便含糊應道,「啊曉得,有人會囉嗦。」
憋了一會兒,他實在忍不住,便將聲音壓得極低,笑嘻嘻道,「將來燭雁妹子嫁過來,就不用你這做哥哥的幫她畫了,漢庭也是讀書人,應該也有這種酸掉牙的興趣。」
白岫慢慢翻著手裡的書,許久卻一個字也讀不進。他常來時家看書,自重新識字至漸漸憶起,久而久之文章也能大致通讀。記起書中文字,是他的一項極大樂趣,回去和燭雁提,燭雁也替他高興。可現在,他卻對這一屋子書有了抗拒感,也不知為什麼,就只覺,翻閱任何一本,都隔膜得心頭不舒服。
不能拉燭雁的手,不能親暱地抱著她,更不能替燭雁畫眉……他伴著燭雁一同長大,這麼多年的家人,怎就忽然不能親近她了?
「來阿岫,看這個!」
盧射陽又在喚他,他愈覺心裡滯悶煩燥,閉目凝神,還是壓不下一股隱隱升起的鬱結氣。
「阿岫,快來……」
「我回去了。」
「哎?」盧射陽納悶,見白岫已向門外走去,只得與時漢庭告辭,「我們走了,你慢慢看,不打擾了……哈哈你家的書真是蠻好看的。」
時漢庭全神貫注地捧書細閱,根本也沒聽到。待注意到屋子裡只餘他一人時,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
※※※
出門卻直往村外樹林,盧射陽跟在白岫身後追得滿肚子疑惑:「喂,你到底想嘎哈,這麼冷天不回去?」
白岫進了林子才停下:「我心裡不舒服。」
「不舒服?要不要陪你打一架?」他隨口建議。
沒想到白岫遲疑一陣,竟答道:「好。」盧射陽挑眉,興致頓起,喝道,「接招!」眨眼間出手如電。
白岫就那麼輕巧巧站著,卻極穩。手腕抬、臂推、肩轉、閃身。垂眉間從容應對,一招一式疾准靈逸,大大出乎盧射陽的意料。
初見時,只知他生活在山中普通獵戶家,相處一段日子,慢慢曉他不僅只擅些騎射狩獵之術,席間炕頭的獸骨爭搶遊戲已初露端倪,白岫掌腕靈活,隱有武藝,絕非尋常。
眼下他應招雖生澀卻有板有眼,敏捷騰躍,也並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就的。
「停停停!」盧射陽忽然喊停,「你的功夫誰教的?」
「是爹。」
「不會吧?」他驚訝,「這裡的獵戶參客都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燭雁說,佟家祖輩原本不是獵戶,住這裡也是後遷來的。」白岫老老實實道,「但燭雁記事起,爹就一直打獵採參。」
「就算是佟大叔教的,你的底子也絕不是三五年的粗淺功夫。」盧射陽慎重審視他,「你應是早年習武,現在只是荒廢後重新拾起。」
「我不知道。」他茫然道,「過去的事,我不記得。」
「算了,想不想得起又有什麼關係,日子還不是照過,說不定,比從前還要快活些。」盧射陽一向對自己的豁達樂觀頗為自得,也不在意探究過往,本著一好奇就要倒霉的靈驗經歷,決定聽過就算,「走了走了,開春了還這麼冷,關東真是個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