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雲出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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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漢庭瞥了下炕裡靠牆而坐的人,「這麼久都不見效果,白花了多少力氣,也不知他是不想學還是學不會。再說,看他不急不燥的,就不想早一天恢復回去看看家裡人?」

  燭雁蹙眉,注意到白岫垂下眼睫,像是不大歡喜,他已能從別人語氣中聽出喜惡愛憎,如同漸漸脫離蒙昧的胎期。一歲半歲的嬰兒都會看人臉色,何況已入成年的他,一旦他能說會走,就會離此回京了罷,他的家人父母……該有多焦急盼他歸返。

  她坐上炕沿,仔細看著白岫雋逸的眉眼,淡淡笑,「大哥生得很俊。」

  整整他領口衣襟,「也很聰明,現在只是忘了怎麼說話走路寫字,等有一天想起來了,會比漢庭哥說得還好,走得還快,唔、比漢庭哥識的字更多,比爹的功夫還強。天上的海東青,地上的梅花鹿,大哥都會輕輕鬆鬆捕到。」

  白岫抬起眼,清清澈澈地看她,似乎懂又似乎不懂,但他喜歡燭雁這樣柔聲和氣地同他說話,喜歡讚揚鼓勵的語調,溫暖和煦的眼神,輕柔關切的撫觸。

  於是他唇角稍彎,也笑。

  燭雁總覺得奇怪,這個不知來歷逢難重生的人,彷彿剛剛出世的嬰兒,一切反應都那麼純粹明淨,簡單如白紙。

  時漢庭哭笑不得,「好好,他將來什麼都比我強。」佟家一老一小對這個撿來的外人倒真是好得如同自家血骨。

  「燭雁,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過不過去?」

  她想了想:「不去了,今天我爹可能回來早,我要早些燒飯。」

  時漢庭點點頭,告辭出屋。天色尚不晚,燭雁便攙白岫下炕學走路。

  說是走路,實際是架著他緩緩挪動,父女倆每天為他按摩數遍,他的腿才沒有萎縮變形,燭雁一直希望有一天他突然奇跡般恢復如常,以讓她脫離日日被砸的悲慘命運……一個沒扶住,他又倒了,連帶砸扁可憐柔弱的她。

  好在這次栽在炕邊,沒摔在冰涼的地上。

  「壓死我了!」燭雁費力地要從他身下掙出來,他卻覺得有趣似的,喉嚨裡擠出「咕」地一聲笑。

  「還笑,你移一下……」唉,跟他抱怨有什麼用,他又不會動。燭雁掙不起來,沒多想地腳下一勾他腿,臂上使了巧勁半推,他便歪倒跌落在地。

  料他當初行走自如時,必不會想到今日如此狼狽,燭雁有些愧疚地去扶他,卻見他只是無辜地看著自己,並無半分懊惱困窘之色,心裡不由更覺怪異。

  難道他起先就是癱瘓成疾的?看他學說學走均如幼兒;除了聲調中明顯的憎惡,聽不出複雜語意;寫了字給他看,他便像是費心回想——他究竟是因暫時失語而無法表達,還是……他本就是個癡傻之人?

  爹說他是習過武的,且底子不薄,一個傻子怎會學得一身好功夫,又怎會溺水幾近身亡?

  「你不恢復,就會一直住在家裡;家裡要真是一輩子養你……」燭雁歎了口氣,喃喃道,「我會嫁不出去。」

  將白岫安置在炕裡,他不肯躺,就依他,讓他倚牆而坐。燭雁回到自己住的西屋,偎著被褥做女紅。炕燒得很熱,屋裡暖洋洋的,不一會兒就犯了困,隨手將針線花繃放到旁邊,決定在阿爹回來之前再偷睡一小會兒。

  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愜意,睜開眼時,夕照如金隔窗投入,燦爛炫目。窗欞框影斜映在炕面,一格一格疏落有致。

  有個人,全身沐在夕照燦亮下,向她微微含笑,讓她一時恍惚,疑似夢中。

  那是白岫。

  他竟自然如常地站在炕邊,暮陽的光亮射在他臉上,鍍了一層淡淡金色,修眉長睫,說不出的好看。

  他緩慢眨了一下眼,極清晰地喚了聲:

  「燭雁。」

  第2章(1)

  初春時分,萬物復甦盟新,然而關東這一片天地,卻暫時看不到一絲盎然綠意。大地蒼澀依舊,積雪尚未化盡,白山黑水沉寂困頓如冬時,要過了清明時節才能見得花紅柳碧,燕子回歸。

  但屯裡的孩子們已經活躍起來,像新出生的小雀,蹦著、跳著、嘰喳著。又是難得的大晴天,風和日麗,中午的太陽暖得讓人打心裡頭舒坦,再懶散的人也禁不住出門透透氣,感受一下春的蓬勃生機。

  半坡地上,一群孩伢子笑著嚷著在做遊戲,從五六歲到十三四的都有,有男有女,有滿有漢。這裡長年滿漢混居,多能和睦相處,漢風滿俗相互交織融合,滲入尋常日子的方方面面。

  孩子們手牽手站成兩排,一方與另一方相距三丈,向著對面一排齊聲喊唱——

  急急令

  走馬城

  馬城開

  打發信使送信來

  你要誰

  要洪花

  洪花不在家

  要你們兄弟仨

  到底要哪個

  ……

  一方喊畢上句,另一方接喊下句,整齊嘹亮的童聲響徹遼闊天地。

  「要阿吉嘎……要依蘭要依蘭……要小龍……不行,小龍力氣大,要阿克敦……」要人的一方七嘴八舌嚷起來,相互爭執不下。

  這是一種滿族孩童遊戲,滿人尚武,風氣剽悍,連童謠遊戲也與行軍武風相關。兩方牽手成行,一方點要另一方其中任意一人,被點中的孩童奮力衝過去,撞開對面牽手處為勝,可帶走對方任一人回己方;反之撞不開為敗,要留在對方排中。遊戲類似攻城與堅守,因簡單有趣,也吸引了一些女娃加入其中。

  「要白岫……」一個女孩小聲怯道。

  少年薩圖瞥她一眼:「總是要白岫,再撞開你就跟他過去,別在這排拖我們後腿。」

  「她向著白岫嘛!」左邊的莫爾根嘲笑,「要不然,叫曉霜求白岫別撞開,讓他留在咱們這兒。」

  曉霜又窘又委屈,訕訕不語。

  「向著白岫怎麼啦,至少人家從來不會撞傷人,哪像你,牤牛一頭,黑瞎子看見你也會嚇得轉身就逃。」另個女孩不示弱,伶牙俐齒反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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