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乙沉默了下來,只不過和剛剛混吃等死翻白眼的模樣相比,此刻她的表情異常嚴肅得令未婚姑娘甲也不禁心頭一緊,連忙跟著正襟危坐起來。
「因、為,」媒人乙頓了頓,神情凝重地逼視著未婚姑娘甲。「苦海無涯,我想給你最後一次回頭是岸的機會。」
「啥?」未婚姑娘甲一臉茫茫然。
「我抱持著一百二十萬分的真心誠意警告你,」媒人乙──柳搖金目不轉睛的盯著她,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絕對不要嫁人。」
「嗄?」未婚姑娘甲──巷口賣豆腐的阿花──登時傻眼。
「嫁人對一個姑娘來說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相信我!」
「可……」
「只要拜了堂、成了親,身子一旦給了人,也就由得人家燒殺擄掠,往後他要你向左,你就不能向右,要你喝湯,你就不能吃麵,要你站著死,你就不能坐著死──噢!是誰打我的頭?」柳搖金說得正慷慨激昂,頭上猛然著了一記天外飛來爆栗子,不由得轉頭怒斥:「哪個不要命的,竟敢打你姑奶奶的──呃,姥姥,您今兒個起得這麼早呀,午覺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呵呵呵……」
「原來就是你這丫頭在這邊搞破壞,怪不得我說最近為什麼上門的客人好似變少了呢!」穿得一身喜氣紅,年過七十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柳姥姥手叉柳腰,咬牙切齒。「你呀你,胡亂跟阿花姑娘說什麼鬼話?什麼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你當咱們這兒是尼姑庵還是勸世堂哪?」
「我說的句句屬實。」柳搖金小小聲咕噥。
「柳姥姥,她、她說的是真的嗎?嫁人真有這麼恐怖?」阿花姑娘顫抖著厚唇問道。
「不不不,你聽姥姥說呀,這嫁人可是一件大喜之事,鳳冠霞帔、八人大轎,說要多風光就有多風光。」柳姥姥用大屁股擠開孫女,說得眉飛色舞,燦笑如花。「大紅封紙疊高高的聘禮,十二人吹打樂手,浩浩蕩蕩迎親隊伍巡鎮一回,沿途鞭炮不絕於耳……」
「姥姥,您搞錯了,那是新科狀元郎金榜題名、簪纓繞境的橋段吧?」
一記殺氣騰騰的目光直劈向一旁多嘴的柳搖金,嚇得她趕緊噤聲。
收回視線,柳姥姥望著阿花姑娘的眼神說有多愛憐就有多愛憐,眉彎彎,笑咪咪的開口:「我說阿花姑娘,似你這般神仙人物,無論嫁的是哪家男兒,必定深得夫婿憐愛疼寵,一家老小愛戴有加,你信我柳姥姥的話,決計不會錯的。」
「真的嗎?呵呵呵……」阿花姑娘樂得暈陶陶。
柳搖金站在旁邊,目光憐憫的望著顯然已中者無救的阿花姑娘。
又一個被舌粲蓮花、天花亂墜、拐死人不償命的媒人嘴哄得團團轉,從此一生淪落婚姻苦海裡的笨蛋。
「唉,我已經盡力了。」她歎了一口氣,掉頭,轉身。
接下來,姥姥必定熟練地取出姻緣簿──也就是花名冊,熱心慇勤的幫阿花姑娘安排相親,然後再適時地說出一大牛車的好話來讚美阿花姑娘,哄得阿花姑娘心花朵朵開,最後一切隨姥姥折騰擺佈。
柳搖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樣誤人一生的場面,她都看了十八年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梅龍鎮的另一端。
一名身著淡紅袍子,高大優雅的男子緩緩繞過後巷,走進一棟古樸雅致的大宅裡。
園子裡,桃花綻放成林,枝頭翠鳥清脆婉轉啼鳴,偶有一陣清風吹過,拂落了點點花瓣如雨。
好一副絕世美景、化外仙境。
「少爺,您總算回來了,路公子、江公子、周公子和高公子已經等您很久了。」一名清秀小廝正焦急著,見著他,不禁大大鬆了一口氣,笑迎上來。
「都備上香茶細點了嗎?」身長玉立的蘇瑤光,就連昂首闊步疾行時,舉手投足間都有說不出的翩翩風雅。
「都備上了。」小廝笑道:「小碧居的香椿玉卷兒、來興堂的核桃酥、富邑酒樓的蟹粉餑餑,還有上進的五色果子,沏下的是福州的頂級烏龍茶。」
蘇瑤光滿意一笑。「好小子,越發受教了。」
「是少爺您教誨的,無論是王公貴族或是販夫走卒,上門來就是咱的貴客,所以一定要伺候得仔細入微、面面俱全。」小廝笑嘻嘻的回道。
「很好,下個月加你一兩薪俸。」他手底一翻,一柄墨綠色書生扇輕輕一展,敲了敲小廝的頭,笑道。
「謝少爺。」小廝大喜。
貴客一一被安排在不同的清雅廂房裡,蘇瑤光緩步走入一號房。
「勞路公子久候,實為失禮。不過在下有大好消息相告,對方已經允了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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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茶樓欄杆雅座旁,大啖蘇州芝麻餅,暢飲福州烏龍茶子,蹺著二郎腿的柳搖金愜意地翻閱著手中那冊從舊書鋪買來的「如來神掌一十八式」,口裡唔唔讚賞著。
「好一招『萬佛朝宗』啊……」她忍不住照著比畫了兩下,邊幻想著掌中有無窮無盡、源源不絕、劈山摧石的巨大內力,只消一傢伙,立時能將敵人殺個片甲不留。
可惜啊可惜,姿勢是像個九成九,但是比畫間雖有些許虎虎生風、卻無半點真氣內力,十足十印證了她也不過就是個花拳繡腿的事實。
「搖金姑娘,又來神遊練功啊?」店小二抽空拎著裝著滾燙沸水的大茶壺來加水,不忘同情地問了一句,「今兒個進度如何?」
「招式精通,內力有待加強。」她哀怨地瞄了店小二一眼,沮喪承認。
打從一開始揣著幾本武林「秘笈」窩在角落偷看,左顧右盼活像做賊似地怕給人發現,到現在滿茶樓從掌櫃到店小二全都曉得她想當俠女卻所投無門的一腔雄心壯志,算算,都已經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地過了三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