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搖金身子一震,淚霧瀰漫的眼兒一怔。
「金兒……」他胸口像有沉甸甸大石壓著,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以表達安撫之竟,隨即又遲疑地停住手。
她現在最討厭的人就是他。
他又有什麼資格可以碰觸她、安慰她?
無言的沉默籠罩在他倆之間,良久……
風兒輕,水兒靜,唯有出水荷花幽幽綻吐清香,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最後,柳搖金聽見他低歎一聲,隨即轉身離去的腳步聲,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氣,不知怎的,突然灼痛地潰散了開來。
他就這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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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搖金坐在熟悉的茶樓座位裡,手裡拿著那本好不容易買到的「無敵三邈焦拳譜」,可是她盯著封面那七個字大半天了,卻連第一頁也沒翻開。
她腦袋空空蕩蕩的,像塞了一團棉花,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發呆。
是因為再度想起娘當年遭遇過的傷心事?還是因為日前觸及了姥姥多年來的傷疤痛處?或者是……因為那個闖入她生命裡不到半個月,就把她人生攪弄得翻天覆地的可惡傢伙?
「不!才不可能是因為他!」她臉下沒來由地湧起兩抹赤紅,緊咬下唇,字字自齒縫中迸出,「我才不在乎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更不在乎他這幾天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我不在乎!我統統不在乎!」
傻瓜才會念念不忘一個視自己為玩物的混球,她柳搖金是個聰明人,她才不可能犯下這麼愚蠢的錯誤!
「嘿,小姑娘!」一個蒼老卻很是精神的男聲突然響起。
蘇瑤光,你還敢來?!
她雙眼乍然亮了起來,猛然抬頭,正想開口罵人——
不是他。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身著灰色袍子的老者,兩道蒼眉微微往上揚,負著手,渾身上下隱隱散發著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勢。
可是柳搖金瞬間像是消了氣的牛皮球般,頹然地低下頭,眼眶漸漸發熱了。
當然不是他。
他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這不正是她最巴望、最求之不得的嗎?
「小姑娘?」
她抬起頭,也只不過是直覺反應罷了。「老先生,您是同我說話嗎?」
他不會再來找她了……
「當然是在跟你說話。」老者微笑開口,「聽說你想拜師學藝,但一直不得其門而入?」
「是啊,您怎麼知道的?」柳搖金悶悶不樂地望著他,隨即恍然。「我知道了,是掌櫃和店小二跟您說的吧。」
他們成天嘴上嚷嚷著說要幫她留意拜師一事,沒想到三年來拖拖拉拉,今日可總算是履行承諾了。
只是她卻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狂喜萬千,雀躍不已,反而覺得有點提不起勁來。
可她應該要覺得很高興的。
「你不用管是誰同我說的,總之,你要有心理準備,想學我的『虎鶴雙形拳』是要吃上很多年的苦頭喔!」老者事先警告。
虎鶴雙形拳?
柳搖金恍惚遲鈍的神智突然漸漸清晰、有真實感了起來。
虎鶴雙形拳?虎鶴雙形拳?就是那套江湖中大名鼎鼎,人人想學的虎鶴雙形拳嗎?
「我不怕吃苦!」她像是腦門突然被敲醒了,熱切地衝上前,雙眼亮晶晶的。「師父在上,請受徒兒搖金三拜——」
「且慢,老圾話還沒說完!」老者銳利眸光上下打量她,對於她終於表現出誠懇熱烈的態度,還算滿意。「老夫忝為『南海派』掌門人,向來收男不收女,如果你真的歸於老夫名下,可算是南海派五百年來首位女弟子。」
柳搖金興奮激動地心臟怦怦亂亂跳,眼前金星亂亂閃,不敢置信地屏息傾聽著。
南海派掌門人?老爺爺竟然是南海派的掌門人?她、她可以去當南海派的小師妹了?
等等!
她理智及時閃現,瞇起了眼,口氣謹慎地問:「老先生,請恕小女子失禮問一句……我怎麼知道您不是誆我的呢?」
「是該確定一下的,」老者點了點頭,「小姑娘,你身上有一貫錢沒有?」
「有是有……」她有些狐疑地自繡花荷包裡取出用紅繩結起的一貫銅錢,遞給了他。「要做什麼?」
「老夫不是那等江湖賣藝的,平時不作興耍弄這些小把戲,只不過今日受人托付……」老者無奈聳肩,大手握成拳,把那貫銅錢握在掌心裡,等再攤開手掌時,銅錢已然鑄成一塊硬銅。「喏!」
「嘩……」柳搖金眼睛都看得直了,神情敬畏不已地輕碰那塊還微微發燙的銅塊。
「這不地審彫蟲小技,」老者一笑。「只要學會本門『烈火掌』的一成皮毛,即可輕易做到。」
「我要學!我要學!」她雀躍得不得了。
「本來老夫已是不打算收關門弟子了,偏偏欠下的這個大人情又不得不還,只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歎了一口氣,隨即嚴肅地注視著她,「柳姑娘,如果你真的有心拜在老夫門下,那麼三日後就隨老夫回轉南海吧。」
「三日後跟師父回南海,那有什麼問——」她陡然一呆,滿心歡喜打了個大大折扣。「回南海?」
「那當然,你想拜師學藝,自然得跟老夫回南海了。」老者有一絲不耐地道:「小丫頭囉囉唆唆的,到底學是不學?老夫千里迢迢來到梅龍鎮,可不是專程來找關門弟子,而是特地為了我孫兒的婚事而來,現下親事已妥,老夫自然也該起程回歸南海——這麼說,你該懂了吧?」
為了孫兒的婚事……
柳搖金心頭電光石火間閃過了一絲什麼,可是沒待想明白,另一個更嚴重要緊的念頭立刻劈進腦子裡。
「三天後就得走,可是、可是我還沒跟我家姥姥說……」她囁嚅著。
「三天的辰光還不夠說嗎?」老者挑眉。
「不是不夠……」這明明是她多年來盼的念的想的呀,今日心願終於有機會完成,她究竟在猶豫遲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