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一頓,放下棉被,彎下身把簍子拖出來,裡頭果然是滿滿的信封。
每一封,每一封都是她親手寫的,親手合膠的,怕別人亂拆,所以她封得仔細密實,希望只有五哥一個人看到。
沒有一封被拆過。
簍子的邊緣,還沾灰塵,可見主人平常不動它,只是順手將不要的東西丟進裡頭。
她蹲在那裡,瞪著老半天,慢慢回頭看那床上隱約的身影……她神色略略迷茫,一封封珍惜若寶地拆開,讀著上頭的每一句話。
她寫得文情並茂,連自己看了都會感動啊,她一直困惑看信的人怎麼不回信呢?一定是其他兄長不肯傳信吧!她都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兩年啊!一封信都沒有被拆過!她把小臉埋在信紙裡。
原來,她的信一直沒有人要看,嘿,一直沒有人要看。
誰要看呵?有啊,唯一會看的,就是自己啊!
自己寫,自己看,自得其樂。
她本想等今天問一問他,他想離開南臨去哪兒?倆兄妹好上這麼多年,她卻從不知道五哥想出國,他是不是忘了跟她提?
如果以後陛下准她離開京師,邊關也用不上她,她也想跟著五哥的腳步走,他是天上飛鷹,那她在他後頭當個小飛鷹……她暗笑一聲,三哥說得沒錯,她真是一廂情願,只怕在他眼裡,從頭到尾根本沒有她。
她無聲無息地把昨晚繪著鎧甲的竹簡搬出來攤開,坐在桌前鋪紙下筆,細細謄繪到圖紙上,偶爾繪好的圖紙不小心飄下地,她也不在意,等到繪得差不多了,筆墨沒收拾,她就這麼抱著簍子走出去。
天空飄著絲絲細雨,她亮起火摺子丟進簍子。橘色的火光從信紙間竄了開來,迅速吞噬她兩年來所有的盼頭、思念跟自我的欺騙。
她癡癡看了一會兒,轉身去馬廄牽出她的馬來。
在離開前,她正巧遇上金兒。金兒與另一名徐府婢女端著熱水盆,準備送去各自的主子房裡。
「六小姐!」金兒笑道:「你起得真早,我們午後就要離開了,你……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徐烈風視若無睹,牽著馬往外走去。
「六小姐!」金兒機靈,暗使個眼色,叫徐家婢女去找徐五。她追上前笑道:「在下雨呢,六小姐穿得太單薄了,瞧,你還在打著顫,五少呢?」
「五哥……還在睡吧。」徐烈風心不在焉答著,俐落地翻身上馬。
「六小姐你要上哪去?天才亮呢。五少知道嗎?」
「我上哪去?」她眸裡短暫有了迷惑,而後朝金兒笑道:「如果五哥問起的話,你就告訴他,阿奴回去當井底之蛙了。」
「當井底之蛙也沒什麼不好,什麼都不要知道,還是可以稍稍騙騙自己。」她一頓,嘿了一聲:「如果他會問的話。」
語畢,她一拉韁繩,踢上馬腹,絕塵而去。
第3章(1)
「徐六!」惱怒的咆哮傳遍京師大街。
酒樓裡的使節聽到「徐」字,好奇地探出視線,啊了一聲,脫口大讚道:
「好俊的騎術……咦,是個姑娘……南臨文武並重,但女子少有涉武,莫非她是……」
「正是。她就是南臨徐家么女徐烈風。」與他同坐的官員苦笑,不知該不該表露些小羞愧。
「借道借道!」這女騎士約莫十六、七歲,控馬技術甚佳,街上百姓往往還沒有反應要避開,那馬就像條滑溜的魚這樣側了過去。
轉眼間,騎士已過酒樓,一頂轎子忽然出了巷口,酒樓上的使節居高臨下目睹此景,哎喲一聲,眼看雙方就要撞上,這騎士一拉緩繩輕巧地飛躍而過。她回頭的同對,長髮掩去她無雙的絕色,她嚷道:
「哎喲喲,晚些再來賠罪!」一眨眼,已是不見蹤跡。
「喂!你這不張眼的!居然敢衝撞!」轎子旁的丫環嚇得小心肝都快跳出來了,她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對著那早不見影的方向叫罵:「敢衝撞咱們小姐!你死定了,非告宮不可!」
離轎子近些的路人聞言,好心地提醒,
「她是徐府的六小姐。」一般轎子出巷轉街時,轎夫需得喊聲「出轎了」,以免跟外頭不知情的人產生互撞。方纔他靠得近,很清楚這頂轎子壓根沒喊,更清楚這華麗轎子裡的主人必定是個很有權勢的主兒。
這年頭不就是這樣兒?比的不是誰是誰非,而是背後的山誰高。
「徐?」轎裡傳出南臨女子特有的溫柔低喃:「是徐將軍府上?」
「除了徐將軍府上,哪來的女子敢這樣騎馬?」丫環氣鼓鼓地。
轎裡沉默一陣,道:「既然是徐將軍府上,那就當沒這回事吧。走了。」
「可是,小姐,向來只有旁人來府裡磕頭謝罪的份兒,哪有咱們忍氣吞聲的時候?」
「你自幼出生南臨,怎會不知南臨現時的安居樂業,背後的功臣是誰?今日只是受點驚嚇,你就要公開向將軍府求個公道,它日南臨有難,難道你也要公平地為南臨出征?」轎裡的羅家小姐淡淡說著:「就算你想不講公平,也不要明著來,懂麼?」
丫環聞言,終於閉上嘴,但心裡還是憤憤不平。同樣都是重臣之後,平日多少人來巴結羅家,哪個不敬三分?就連她們這些下頭人走路也有風的。徐將軍府裡的人自律甚嚴,平常就算不逢迎他們,也是各走各道,偏偏這個徐家老六——太囂張了!
仗著背後有徐家靠山,仗著跟夏王有青梅竹馬的交情……幾乎曾有一度,人人都以為陛下會賜婚兩人,但如今徐六已要十七了,在南臨女子裡早算成年,陛下非但連提都沒提,反而近日讓小姐去宮裡的次數更頻繁,每回必與夏王撞個正著,陛下分明是有意……
南臨帝王只有一後,不似其他國家有後宮佳麗三千。如果夏王能登基,她家小姐必母儀天下,就算是大鳳公主登基,夏王納了其他側紀,她家小姐還是正妃,徐家終究還是得向她家小姐跪拜的,何況那個身無官職的徐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