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男孩了。」他沉吟道:「如果是女孩,就讓她長大定居在南臨吧。只要君王是蕭元夏,南臨至少可再保五十年太平。」
她應了一聲,道:「孩子出生後,五哥,我們就走吧,說好你要叼著我走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回杏花村,把我們的孩子給爹他們看看好不好?」
「……這是當然。」
她垂蛑笑著,忽然看見她小指沾墨,欲言又止:「五哥,我……」
「嗯?」
「……沒什麼,沒什麼。」那語氣似有點猶豫又有點靦腆,徐長慕面色不改,目光落在她捧著盒子的小指上頭的墨汁。他尋思片刻,最近她得了許多空閒,疑是抄寫什麼,現在有什麼可以讓她抄寫……一個念頭閃過,令得他心裡一震。
她……
他仍然圈著她的身子,分了一半心神,逐一掃過內室每一細處。她會收在哪呢?他也不能主動去翻找,只能等她自己有了信心親手交給他……
這真是煎熬,他想著。太早發現,未必是好事,只能當是陪她一起煎熬了;若然當年他心再軟一些,花點心思翻過那些信,是否今日的阿奴對他會更有信心?他卻也知他的個性就是如此,不覺得重要的人是不放在眼裡,有債還清兩不相欠,還哪來的以債養債,他理都不會去理……
「五哥。」她興致一起,左手輕輕壓在他的手背上。「你心裡有好名字了麼?你想,這孩子該叫什麼才好?」
「小名就叫七喜吧。」他笑。阿奴輕微的動作,哪怕是渾身的緊繃都逃不過他的眼下,到底是他太會察顏觀色了,還是他放在阿奴身上的心思太重了?現在只要她貪戀他的某些動作,她的手便會下意識輕壓著,不想讓他太早離開。
原來阿奴已經貪戀起他刻意的擁抱麼?他算成功了吧。
「……七喜……」徐烈風實在不願去問這個「七」跟「喜」字背後的真正涵意,她想,以後她跟五哥的孩子出生後,她也絕口不會提。「五哥,那姓名麼?」她戰戰兢兢地問,有點怕他爆出可怕的驚天大雷。
他想了下,順口答道:「那就叫……」
「停!」余延顯忽然叫道,掀轎簾而出。
那是誰啊!
個頭小,明眸皓齒,已有南臨美女的潛力,眉目間還有那麼點神采飛揚,如果此刻這小孩不是著男孩裝,他真會以為回到許多年前,初次見面,有個女娃衝他喊著「油炸魚」!
一模一樣!
跟徐烈風一模一樣!
那十歲左右的男孩往這裡一看,上前朝他客氣一揖。「這位叔叔,請問徐府怎麼走?」
「徐府?你……是徐長慕的孩子?」
「叔叔居然認識我爹?我叫徐解,請問叔叔是?」
「徐解?好名字。」余延顯頗有啼笑皆非之感。這男孩沒有徐長慕那般妖精的男人相貌,卻得了徐烈風的美貌。他又注意到這孩子老是半瞇著眼看他,詫異:「你跟你爹一樣目力不清?」
徐解嘴角彎彎。「雖然是目力不清,但這樣看人很好,看不清五官,當然就不會有美醜之分,才能識人真心啊。」就一點不好,有時會認錯人,上回看見一個白髮人他喊了聲娘,他爹就在他後頭,忽然抱起他,追上那被認錯的老婆婆,把他送給那婆婆。
他淚了。
他娘也淚了。
因為他從廚娘老婆婆家裡回來時,自動請纓接過他爹寫妥的信,一封封全交給他娘。
太複雜了,他想。同住一個家,他倆同睡一間房,平常話還講不夠,居然還要書信往返。
他聽見他娘喃喃道:「又要欠了嗎……昨天我才寫的,哪有這麼多事寫啊……五哥是打算讓我欠他到下輩子吧……」他當下只想叫,娘啊,好毒的老爹啊!
甚至這毒老爹有時背著娘說了些話,就連他在爹身邊都聽不清,娘卻不用轉頭,就知道爹在說什麼,並且因此臉紅。
他這對爹娘真真深奧,他想,這一家子裡只有他這個小徐解不夠深奧,他必須檢討一下。
「我叫余延顯,嚴格說來,跟你娘有點相識……你娘,提過這名字嗎?」
徐解抓抓頭,道:
「這名字陌生得很,我娘很少說過去的事。余叔叔,你跟我娘怎麼認識的?」
「自然是——不打不相識。」余延顯笑著看他這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臉,一樣的神采,甚至一樣的語氣。怎麼會這般像呢?他還以為時光倒流了呢。在徐家幾乎滅盡時,他已經務實地明白,淪海桑田,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事可以維持不變。
「難得遇故人之子啊,你餓麼?叔叔請你吃一頓好飯吧。」
徐解想了想,容氣道:「多謝叔叔。」
余延顯略挑起眉,本要牽起他的小手,後來認為這種親切舉動太損他的奸人形象,外是主動舉步走進最近的酒樓。
他見徐解認真跟上來,心裡笑了聲。徐烈風的孩子怎麼這麼沒有防備心?以往她像刺蝟一樣,卻養了一個隨便相信路人的孩子。
他又瞄見徐解瞇著眼看著牆上的菜牌,主動笑著招來店小二,點了幾道平日京城外吃不到的菜色,最後,他停頓一會兒,道:「加道油炸魚吧。」
徐解看他一眼。
余延顯笑道:「你爹娘呢?沒跟著你來南臨?」
「現在他們在大魏呢。我跟著方叔叔在南臨邊關,直到這陣子他要回京,我也就提前回來看看爹娘的家。」順道來看二伯跟二伯母,或者該叫四姑姑跟四姑丈?總之就是一對夫妻啦!
他跟爹娘回杏花村祭拜爺爺跟兩位伯伯時,有偷聽到村人提到四姑姑在什麼搶褲子求親節搶走二伯的褲子時,說出簡單的一句話——不娶就沒有褲子穿。
二伯是個嚴肅的人,如果是他,他才不敢搶二伯的褲子,光是想像二伯光著下半身走回家,他可能會先行崩潰,他佩服四姑姑的勇氣。
徐解眼兒一亮,看見一盤盤新鮮菜色上來,忍不住舉起筷子,看一眼余延顯。余延顯笑道:「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