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充滿藝文氣息,怎麼看都像是天之驕女才會有的才情,她不會跟燦寧出來,也不會跟任何人出來,除了公司的團體聚會外,她幾乎不接受私下邀約。
果然,燦寧也說:「她不會跟我出來的啦!」
「我不想出門。」
「那我去找你。」
「隨便。」
掛了電話,鍾澈躺回床上,卻再也睡不著,只好起身,牆上時鐘指著八點半。
拉開窗簾,陽光嘩的一聲爭先恐後全湧進來,照亮那一方天地。
從大學起,他就一直住在這層房東加蓋的空間,整個頂樓,只用了二分之一的地方,剩下的二分之一完全露天,除了曬衣服之外,另有洗手槽、鞋櫃及一張單人床,誰要是不高興,可以到單人床上躺著看天空,那樣的情境之下,再悶都可以過眼雲煙。
跟阿賢兩個人難兄難弟似的過了幾年,從先前嚷著一有錢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到後來,記憶太多,卻捨不得走了。
鍾澈走到窗台邊,在木櫃上的咖啡機中放人咖啡粉及水,醒,來一杯提神咖啡是多年來不變的習慣。
梳洗過後,咖啡正好。
他喝咖啡時不加糖也不加奶精,就是一杯苦澀的黑色液體,倒不是因為這樣看起來比較有個性,而是從學生時代就開始東奔西跑的結果,為求方便,他總是盡其可能的讓生活簡單。
砰、砰、砰。
隨著敲門的聲音落下,燦寧的聲音也旋即揚起,「鍾澈,你起來沒?」
「還沒。」
外頭傳來她輕快的笑聲,「好,那我晚一點再過來看看你醒了沒。」
他微覺好笑,上前去開了門。
時序入冬,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冬衣,微鬈的發散在肩上,一頂白色的絨帽將她的臉襯得益發明亮。
一個可愛的小女生,一個不知道為什麼追著他不放的小女生。
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或說,第一次聽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唱歌,Tears。
Sometimes our tears blinded the love.We lost our dream along the way———
她的聲音算不上好聽,但十分乾淨。
辦公室空無一人,他循著聲音走到茶水間,看到一身白色的她站在窗前,自得其樂的哼著一句又一句的Dry your tears with love,上午的陽光穿過窗戶,削過她的臉,側影像極了鑲邊的畫。
Tears是他大學時最喜歡的一首歌。
一時興起,他還裝流氓的嚇她,原本以為她會尖叫逃掉或是打電話叫警察,沒想到統統猜錯。
娃娃臉,面對事情時卻很強悍,不太服輸。
鍾澈不認為自己的外表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不過,這個娃娃臉卻從那天開始就追著他跑。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當然也不致笨到沒感覺。
「鍾澈?」
他回過神,將她疑問的眼光接個正著。
他故意咧嘴一笑,「你沒帶早餐嗎?」
她拍拍肚子,「我吃過啦!」
「我是說我的。」
「你又沒說你要。」
「通常這種情況,應該是我打開門,然後你就說,『看我幫你帶了什麼』,這樣才對吧!」
她不答,大大方方的走進來,像是在觀察什麼似的將他這層沒有隔間的大閣樓仔細的看了看,然後回頭對他笑,「好亂喔!」
屋子舊,東西也凌亂,鍾澈自己不收,自然沒人幫他收。
跟阿賢住時,誰也不帶女孩子回來。
阿賢不住之後,他只與一個女孩子交往過,何緯緯。
緯緯是電視台的記者,專跑社會新聞,敢愛敢恨,性烈如火,十分有個性,也從不願為他犧牲什麼,在旁人眼中,緯緯不夠溫柔婉約,但這正是他所欣賞的地方,如果同女子交往只是為了要找個小女人替自己打理家務,那他倒不如要個菲傭,至少他不用花時間陪菲傭。
他跟緯緯在一起很愉快。
雖然他同緯緯後來鬧得很僵,但他無法否認她仍是可愛的。
只是他們緣分淺。
緣分?
鍾澈不禁笑了一下,以前他從不相信什麼緣分,以為年輕就可以呼風喚雨,後來才知道人生有太多身不由己。
緯緯沒有錯,他們結束的原因出在他身上。
但這一次呢?
鍾澈看了燦寧一眼,突然有點不想待在這個有著複雜回憶的地方。
他拿起外套跟車鑰匙,「走。」
「去哪?」
「街上。」
那天的行程讓鍾澈感覺像是回到學生時代。
跟燦寧在西門町鑽來鑽去,逛萬年的個性商店,跑去書局看雜誌,在學生群集的泡沫紅茶店裡吃午餐,看電影,跟一大堆人在騎樓走來走去,然後在玫瑰咀片行前看某個新生代女歌手的首次簽唱會,他原以為自己會不耐煩的,沒想到感覺居然不壞。
有人在路邊跳舞,玩Cosplay的人亦不在少數,他從來不知道西門町已經變成這樣,不太像台北,反而有點像東京。
有點頹廢,卻又生氣勃發。
從戲院出來,手機響起,鍾澈看了一下螢幕,是他自己設定的日期及時間,事項是訂蛋糕。
「哪裡有蛋糕店?」他問,好幾年沒來鬧區,已經有很多地方都跟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燦寧微覺奇怪,「你不是說過不喜歡甜食?」
「乾女兒明天生日。」
「你有乾女兒?」
「不行嗎?」
她揚揚眉,面部有點扭曲的說:「當然可以。」
「你這什麼表情?」
她也不避諱,直截了當的說:「只是很難想像而已。」
之後,他們到了一家據說頗負盛名的甜品屋。
鍾澈訂了一個十寸的蛋糕,是乾女兒最愛的鮮草莓口味,還要了一支彩色的六歲蠟燭。
當櫃檯小姐問他蛋糕上要寫什麼時,他說了乾女兒的名字,沒想到燦寧卻啊了一聲。
聲音不小,引得附近的人全回頭看。
「你發羊癲?」
「不是。」看得出來,她笑得很由衷,而且是完全無法抑制的那種笑法,「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