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夏季午後,燦爛陽光帶著燥熱,照亮城市的每個角落。
租書店裡沒客人,毛秀忻坐在櫃檯後,長髮鬆鬆地梳成髮髻,柔白秀麗的臉蛋上,睫毛慵懶垂落,她翻看雜誌,不時覷向兩個精神很好的小傢伙。
七歲的兒子紀修瑞在畫圖,房東的四歲女兒白唯茉當模特兒。她兒子有遺傳自父親的長睫毛與晶亮大眼,俊秀可愛,小女孩眉目秀美,一雙甜甜酒窩,兩個孩子在一起像一對賞心悅目的小天使。
就見她兒子一揚圖畫紙。「畫好了!」
白唯茉立刻湊過去看,很疑惑。「這是我嗎?」
「是啊,你看,這是眼睛,這是頭髮,這是耳朵……」
毛秀忻瞄圖畫紙,眼睛一大一小,頭髮像拖把,幸好看得出來是個人。婆婆老是誇寶貝金孫遺傳到她這個媽媽的美術天分,但她持保留態度。
「真的耶,好像喔!」白唯茉天真地驚歎。「你教我畫畫好不好?我教你說英文。」她在國外住了四年,英語很溜。
「我可以教你畫圖,可是你不用教我英文,我會講。」紀修瑞馬上端起男生的傲氣,拒絕小女孩。
「可是紀媽媽叫我教你英文。」
毛秀忻道:「茉茉住過國外,發音很標準,你可以和她多學點。」兒子只讓她教過字母和基礎對話,有現成的小老師可練習,何樂而不為?
「我會說啊!」紀修瑞不服氣,雙手按住桌邊,對著小女孩牛奶似的淨嫩小臉一字一字道:「This is a book!」為了證明自己會,重音還特別加強。
白唯茉面露困惑。「Well, I think……」烏黑眼眸往桌面一溜。「It\'s a desk。」
噗哈哈∼∼毛秀忻爆笑。
紀修瑞脹紅臉,瞪向母親。「我又沒說錯!這句是你教我的啊!」
「哈哈,你沒說錯,哈哈……」
白璦琳與梁芝旗正好從外頭進來。提了一袋飲料和手工餅乾的白璦琳笑問:「什麼事這麼開心?」
毛秀忻笑著搖頭。「沒事,我兒子耍笨。」
白璦琳是房東,也是大集團的千金,整條街道的房子都在她名下,她在租書店隔壁開了一家花店,梁芝旗是大四學生,租書店三樓是她的住處。三個女人個性不同,卻意外地談得來。
她們聚在一起喝下午茶,梁芝旗起個話題。「我前兩天和同學去紀大哥的農場玩,那裡空氣很乾淨,風景很好喔!」
「有沒有遇到他?」白璦琳好奇。她返國定居一個月了,還沒遇過毛秀忻這位開農場的丈夫。
「有啊!他親自帶我們逛農場,還送我們小盆栽。」
毛秀忻咬著餅乾,似笑非笑,不說話。
「他還問我,紀奶奶、秀忻姊和小瑞在家過得好不好,我說你們每天都很快樂,他聽了就露出一種很欣慰的微笑,好像是說:只要你們快樂,他在外面辛苦就值得了。那表情喔,看得出來是個很愛家的好男人。秀忻姊,我真羨慕你,婚姻幸福美滿呢!」
咳咳咳——毛秀忻嗆到,明眸瞠圓。「你羨慕我?我的婚姻幸福?」
「是啊,至少紀先生一個人在農場打拼好幾年——」
「五年。」白璦琳補充。「他打拼五年,離家這麼遠,心還是繫著你們。有些人住在家裡,心早就跟別的女人離家出走了……」低歎一聲。
氣氛凝滯一秒,另外兩個女人都知道,當初是丈夫和女職員外遇,白璦琳才傷心得遠走國外。
毛秀忻咳一聲。「他當然只能想家人,山上有誰可以跟他亂來?台灣獼猴嗎?」
噗,換梁芝旗嗆到猛咳。「秀忻姊……你這樣說,是對紀大哥有不滿嗎?」
兩雙眼睛瞧著毛秀忻,發出無言疑問——一個男人從無到有建立自己的事業,收入頗豐,顧家、愛家,無不良嗜好,還有什麼可嫌?
「也不是。」毛秀忻慢條斯理地啜口紅茶。「他沒什麼不好……但也沒什麼特別好。認識他兩年,結婚七年,反正就是這樣,一起過日子。」
「這樣生活很穩定,不好嗎?」白璦琳不解。
「也不是不好……」她悠悠道:「只是感覺很像買了一件喜歡的衣服,樣式、質料都很滿意,可是一穿就是五年,要繼續穿,有點膩了,要脫掉,可穿久了有感情,捨不得,偶爾仔細看看這件衣服,也還是挺喜歡的。」
「女人衣櫥裡永遠少一件衣服。」梁芝旗有感而發。
毛秀忻大笑。「噯,你這樣好像暗示我想搞外遇,我可沒想過喔!講得狠一點,結婚很久的感覺就像翻肚的魚,要死不活,沒活力……」她模仿魚的樣子,噘嘴對著天花板噗噗吐氣,逗笑兩個女人。
白璦琳笑問:「所以你對婚姻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不太滿意的滿意。」毛秀忻做個鬼臉。「『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婚前甜蜜,婚後無趣,結婚就是把甜蜜和無趣埋在一起,害你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梁芝旗疑惑。「可是,我覺得紀大哥人真的不錯耶……」她看不出他們婚姻狀況有這麼糟糕。
「在外人面前,當然表現一副不錯的樣子,只有枕邊人看得才清楚。」
「他有什麼不好嗎?」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剛講的,相處久了,太熟了,有點平淡了。」
白璦琳追問:「沒情趣嗎?」
三個女人聊得興起,渾然不覺有個男人走進租書店。
他戴漁夫帽和墨鏡,遮住大半膚色健康的臉龐,只看得見直挺鼻樑和端正漂亮的唇線。他身背一隻鼓鼓的帆布背包,穿淡色T恤配七分褲,腳下趿一雙涼鞋,平凡的衣物被他強健的體魄撐起,散發樸實率性的魅力。
「他本來就沒情趣,我在婚前就知道了。其實他在大地方都不錯,但是有一些小細節,比如他應酬老是喝多,換成是你們,也不喜歡跟酒瓶睡在一起吧?他比較木訥,都要靠我拉氣氛,我也很累的時候,兩個人就相對無言了。我也知道,兩個人相處就要互相包容,不過最嚴重的是,我對他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