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告訴教授,離家多年的他要回台灣是為了一封信。
那是大學同學小毛寄給他的。
信末寫著——前陣子碰見你以前喜歡的那個女高中生,聊了幾句,她不記得我是誰,把我當作登徒子,還威脅我說要叫警察,害我丟臉——不過,我現在願意承認你當年的確有眼光,她雖然不是很漂亮,但卻吸引人。
宮仲儀記得那個女孩子。
他們在同一站等公車,只要有九點的課,他便會捨棄代步的汽車,轉往公車站。
兩人之間曾經因為他開玩笑的邀約有過小小的對話,而這加起來不到十句的對話卻讓他毅然決然的做出留學的決定。
不是負傷或負氣,只是一個決定而已。
現在,他有空,他知道她的消息,所以他回台灣。
房子已經請小毛先替他找好了,她工作場所的地址他也有了,他要親眼證實,她是不是像當初所說的那樣,他也要證實,他並不是她所說的那樣。
***
下午六點,卡農書館的打烊時間。
饒是文化之地,但到了下班時候照舊會瀰漫著一股小浮躁,沒有刻意,而是時間造成的結果。
正熙將該密封的玻璃罐全部密封起來,驀地,一個人影從圖書部溜到咖啡館的櫃檯。
「三位美女。」
這樣叫她們就對了,語音落下,三人從不同方向回過頭,而且不吝嗇的給予漂亮的笑顏。
「明天是阿福生日,要不要去喝一杯?」
阿福是外號。
圖書部有四個男生,胖的叫技安,瘦的叫阿福,戴眼鏡的叫大雄,而最後一個是沒有任何特色的孫佳成。
現在趴在桌子上的那個就是大雄。
他是個好好先生,永遠記得每一個人的生日,每一個人的喜好與忌諱,而且總在情人節的時候送女同事們純友誼的玫瑰花。
小惠扁扁嘴,「阿福算哪根蔥?」
她跟阿福合不來,才不要浪費時間為討厭的人慶生。
「小惠怎麼這樣說呢,阿福是人不是蔥。」正熙舉起手,「算我一份。」
大雄舉起一隻手指,「還有誰?」
媚媚笑,「我也去。」
大雄被媚媚的媚眼弄得有點魂飛魄散,好一會兒才舉起第二隻手指,「每人先收一千,多退少補,我會訂位子。」
因為兩人都要去了,結果那個說阿福算哪根蔥的小惠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也舉起手。
去是要去了,但她還對大雄說:「你要跟阿福說,我是為了聯絡同事感情才去的,可不是為了幫他唱生日快樂歌,叫他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好啦好啦。」確定人數後,大雄很快的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小惠有點不放心,「他會不會忘了跟阿福說?」要是阿福以為她認輸了,那她不是莫名其妙矮一截了嗎?她才不要。
正熙覺得她反應太過,「就算大雄忘了說,光看你的臉色,沒有人會誤會的啦。」
人跟人之間的緣分還真奇妙,阿福跟小惠從來沒有正面衝突,但就是互看對方不順眼,大家勸之,哄之,製造機會讓他們化解敵意,但一點效果也沒有,時間久了,也放任兩人去鬧彆扭。
相反來說,正熙自己跟潘才駒的交集不多,卻偏偏很喜歡看到他。
身為店長,他當然有很多事情要忙,正熙不常看到他,但若能見到面,說到話,就有種心花朵朵開的感覺。
當,時針指向六點。
下班了。
雨還是沒停,綿密的春雨打落了杜鵑,雨中有著淡淡的香味。
正熙撐著傘,由靜巷中往喧鬧走去。
***
晚上九點,正熙終於回到住處。
台北的交通沒那樣差,不過因為今天有法文課,所以回到家的時間比平常晚了兩小時。
因為是獨居,房子就是她喜歡的樣子。
有一整面海洋牆紙,角落有一棵假椰子樹,天花板貼滿了夜光星星,她還有一張充滿浪潮與風聲CD。
這些是她從大學時代就想弄的小浪漫,不過那時與同學一起住,不太好意思,現在總算是如願以償。
電話答錄機上閃著紅色的訊號。
留言一,媽媽要她有空回家。
留言二,她訂的唱片已經到了,唱片行請她有空過去拿。
留言三,學姊璋玲說她懷孕了,準備組小家庭。
前面兩個留言都好好的,聽到最後一個的時候,正熙呆了一下,聽了一遍,再聽一遍,卻還是無法掩飾心中的霹靂感。
他們那個萬人崇拜的璋玲,上個月見面時她還說要為台灣的婦女保障權益盡心力的,怎麼才短短二十幾天就人事已非?
「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給我。」璋玲在電話那頭呵呵直笑,「怎麼樣,感覺是不是被背叛了?」
「沒啦。」
「那你那個怪怪的聲音怎麼回事?」
「我只是很驚訝。」正熙坦白說,「你不是說台灣婦權一日不健全,就不走入婚姻?」
「我沒說要結婚啊。」璋玲在那頭怪叫,「我只是打算生小孩,可是不打算結婚。」
「那你又說要組小家庭?」
正熙後來才弄清楚,同居生子不結婚,孩子還是可以有爸媽,只是爸媽沒有婚姻關係。
雖然時代在進步,女權也在進步,但正熙不太認為那是進步。
同居不結婚代表著某種程度的不信任。
「就是因為我這樣的人多,所以才顯得你很可愛啊。」璋玲的語氣有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可愛?
「你明明就在笑。」正熙說。
「呵,你聽出來了?」
「笨蛋才會聽不出來。」
兩人聊了一陣子後才掛電話。
正熙不是笨,也不是古板,只是比較謹慎。
她不喜歡做徒勞無功的事情,那種你儂我儂或者是轟轟烈烈的戀愛都不適合她。
為了避免將來的人生陷於亡羊補牢的痛苦,剛開始就得將標準定得高一點,戀愛不是遊戲,不能隨性,當然更不能憑著不太可靠的感覺。
對她來說,過程雖然重要,但結果更重要。
只看過程的愛情是很慘的——就像她的父母,不顧一切的開始,於是便有了顧不了一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