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館是層三樓建築,以鋼骨和玻璃為主,靠著小巷的地方則種了一些植物,遠遠看去,有點小龐畢度的味道。
進入書館,一逕明亮與簡約的設計,看起來十分舒服。
客人不多,但從他們身上價值不菲的西裝與外面停著的幾台百萬名車來看,都有著某種程度的社會地位以及經濟能力,外國人也不在少數,服務人員書卷氣很重,跟那成排的書籍感覺十分契合。
靠近門口的服務人員正以一口流利的阿拉伯文與一名膚色黝黑的男子交談,男子似乎是在詢問某本書,兩人一副說書甚歡的模樣。
至此,宮仲儀終於明白小毛為什麼會在說起卡農書館時,露出了那樣頗為嚮往的表情。
一個典雅,文化,很閒適的空間。
店長室在二樓一角,沒有門,就是一個隔出來的空間,裡面有個年輕男子正低頭忙碌著。
宮仲儀輕叩了隔間木板。
男子?起頭,先是一怔,繼而露出想起什麼似的表情,「官先生?」
「我是。」
「請坐。」男子露出了爽朗的笑,「我是潘才駒。」
潘才駒將手邊的工作停了下來,用內線吩咐服務生送兩杯咖啡上來後,兩人才算是正式面對面。
在這之前,官仲儀已經寄過網路履歷表,也與店方的人通過電話,那人請他今天下午過來面談。
現在他可以確定,當初與他在電話中交談的就是潘才駒。
「官先生之前都待在美國,從事考古方面的研究工作。」潘才駒拿過電腦列印下來的網路履歷表,顯然在確定上面的資料是否正確,「雖然我們對員工素質的要求很高,但還沒有這樣資歷的人。」
「不過是在古文明發源地待過一些時間而已。」
「官先生太客氣了。」那不叫「而已」,那樣的資歷與經驗,是可以成為風雲人物的。
對他來說,這個叫官仲儀的人算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卡農書館擴展,主要是為了即將進的考古原文書,當他正在煩惱有沒有這方面的專業人才的時候,居然就在成堆的網路履歷表中看見了一個有著考古專長的人,背景與資歷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他跟他通過電話。
表達方式與說話用語皆是上上之選,潘才駒甚至要懷疑,他這般的資歷為什麼會願意到書館——即使他很以自己的書館為傲,但仍舊不得不承認,這個名叫官仲儀的年輕博士可以到更有發揮長才的地方,例如博物館,如果他願意,他也許可以是史上最年輕的館長。
通常,他不會用一個只能任職半年的人為員工,但官仲儀的專長太誘人,他可以不去計較他在網路履歷表中提到的「只能任職到年底」這句話。
他是喜歡人才,但眼前這個人才太勁爆,有點不似真的,「以這樣的資歷,在卡農有點大材小用。」
「那你覺得哪裡比較適合我?」
「圖書館或是大學之類的。」
官仲儀好整以暇的回答,「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可以管理一個中上型企業,又為什麼會在卡農呢?」
簡單幾句話,問得潘才駒啞口無言。
「我覺得,」官仲儀臉上雖然有笑容,但卻沒有笑意,「工作只有合不合適,而沒有所謂的大材小用。」
潘才駒眼中閃過工作狂的光芒,「六月重新裝潢後,卡農會多出古文明的圖書區,你有專長,在卡農絕對可以如魚得水。」
官仲儀笑了笑,他其實很想告訴他:我在哪裡都可以如魚得水,所差別者,只不過與之為伍的東西不同。
在沙漠,他與狂沙跟愛吐口水的駱駝作伴。
在雨林,他跟胖得快要飛不動的蚊子日夜共處。
在加州,他四周圍繞著美女。
在台北,有童正熙。
駱駝一隻換過一隻,蚊子一批飛過一批,加州美女年年有,但青春記憶卻只有一個。
他會來卡農,是因為童正熙在這裡。
以前分隔千里,他久久才會想起這個人。
現在近在咫尺,他那沉寂多年的想念突然鮮活。
不是迫切,他所期待的是見到她的瞬間。
當年,他是搞叛逆的大學生,她是乖乖女高中生,再次見面,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感覺像是開盅前的最後一注,運氣好,他可以重溫年少時的心情,運氣不好,就當這段時間是為母國貢獻心力吧。
「我喜歡這裡的環境。」官仲儀的眼神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我想我會很愉快。」
潘才駒正想在說些什麼的時候,咖啡送來了。
他看見一抹淡綠色的裙角。
「幫你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童正熙,咖啡館的員工。」潘才駒並沒有發現官仲儀臉上加深的笑,逕自說著話,「正熙,這位是官仲儀,下個星期開始就是我們的正式員工。」
四目交錯,她顯然沒認出他。
正熙對他比出一個手勢,「歡迎。」
童正熙……官仲儀明白小毛所謂「吸引人」是怎麼回事了。
她的眼神成熟了,但唇角卻還有著稚氣微彎,看似矛盾,但卻融合出一種奇特的感覺。
不是女人,也不是女孩,而是介於兩者中的微妙氣味。
「童小姐。」宮仲儀用著外交辭令,「幸會。」
「叫我正熙就好了。」落下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微妙的變化,蹙起眉,模樣是打量的,「我們是不是……」一句話還沒說完,她突然又露出那種受不了自己的表情說:「對不起,是我想太多了。」
果然不能小看睡眠不足,哪,才兩天沒睡好,居然會覺得陌生人面熟。
他們怎麼會見過呢?頂多也就是人有相似,書上說的,既視感嘛,還好她緊急煞車,要是在三好先生潘才駒面前,上演對陌生男子說「你好面熟」的脫線劇碼,她的形象就全毀了。
不過,真的只是既視感嗎?
正熙偷瞄了那個名叫官仲儀的新同事一眼,他也正看著她,眉眼之間有著看好戲的捉弄,不是她在說,那種喜歡嘲笑跟捉弄別人的眼神,她一定看過,問題是在哪?在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