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讓經年累月帶刀互砍的敵軍不帶武器,坐下來好好的喝杯茶,兼套問對方虛實的茶宴不至於走樣,便要看召集人的派頭了。
所以仲骸以天子的名義,設了這場御茗宴,意在宣示自己此刻的聲勢之強大,此外也能藉此瞭解敵軍的情勢。
即使佔據極陽宮,挾持太儀,天下也還分成五塊,要收回這些被諸侯們佔據的土地,才能天下統一。
他的野心,還沒完。
「在主上病著的時候,孤擬詔設宴,準備宴請天下諸侯入宮,除了祝賀主上繼位之外,還要一起商討時勢,促進天朝繁榮。」仲骸不避諱的說。
恐怕是祝贊「他」吧!
太儀盈盈的眸光一轉,「但是極陽宮被燒燬的部分,尚未竣工。」
「極陽宮不過是被燒燬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部分用來招待諸侯們,綽綽有餘。」仲骸可不認為有何大礙。
「那是先帝的故居。」太儀斂起眉頭。
「孤想主上不會想請客來,卻又趕客出去住吧?」他對她的反應頗不以為然。
「從沒聽過用帝王的居所招待人臣的,這是大逆不道的事。」太儀輕哼一聲,神態高傲。
「主上現在居住的可是先帝的故居?主上睡在哪裡,才是帝王的居所。」仲骸反駁。
直到此刻,太儀才瞭解自己根本不可能說服得了他。
「總之,朕不答應。」她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模樣,絕不會任由他這麼做。
「那麼今日入宮的長孫家,該如何安排?」他把問題丟給她,好像全是她的錯。
「擬詔下令的,是朕嗎?」太儀靜靜的燃起怒火。
「當家做主的,是孤嗎?」仲骸反問。
她頓時陷入兩難,回答「是」,那一切就真的交由他來做主;回答「不是」,她又該如何收回已經發出的旨意?
為何他捅的樓子,她要負責收拾?
雙雙踏下最後一級階梯,他們鬆開交握的手,瞅著對方。
一段階梯,一場暗鬥。
她以為眼前的人也有良善溫柔的一面,難道只是錯覺和妄想?
太儀漸漸看不清楚仲骸的臉,心也冷了下來。
「只有這點,朕不會退讓。」
「那麼孤也有自己的做法。」
他們一同走出寢殿,前一刻還在生氣的太儀突然傻了。
寢殿的正門有個小小的人影,高貴的冬裘加身,讓她看起來飽滿許多。
「風曦……」姊妹相隔了一段距離,太儀看不清楚她的氣色,又不敢貿然上前,深怕那只是因為思念彙集而成的影子。
「不過去?」仲骸問。
她幾乎不想調轉目光,迅速的瞥了他一眼,確定是真的風曦,才邁開步伐,朝妹妹跑過去。
小小的風曦在見到自己的姊姊時,有一瞬間露出符合她的年紀該有的天真笑顏,但是眼角餘光瞥見仲骸之後,神情一凜,恭謹的對著來到面前的太儀行禮。
「主上,日安。」
太儀的臉色一僵,懷疑自己聽錯了。
「風曦……你還好嗎?」
「回主上,風曦很好,謝謝主上關心。」風曦始終垂首,維持崇敬的姿態。
太儀傻傻的瞪著妹妹的腦袋,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不過快一個半月沒見,她怎麼會從「皇姊」改口成「主上」?
「風曦……朕是……」朕是皇姊。她想糾正,卻發現難以說出口。
她在乎風曦,因為是家人,但是她和風曦從來不熟稔,好幾次看著風曦,她都不認為自己盡過姊姊的義務。
她受的教育,讓她成為一個情感內斂的人,和風曦的年齡差距,以及甚少見面,都成為姊妹倆無法互相敞開心胸的原因。
風曦抬起眼眸,困惑的凝視她。
太儀心裡很複雜。
也許有人和風曦說了什麼,她才會改口稱自己為「主上」。
也許那個人就是仲骸。
「不,朕是想說,很高興看到你沒事。」忽略背後灼熱的視線,太儀擠出淺笑,不願表現出一絲不安。
是的,她是個理智的人。
「托主上鴻福。」風曦又垂下頭。
「你有缺什麼嗎?告訴朕,等會兒朕差人送過去。」她發現即使見到唯一的親人,她的問話仍不超過這些彷彿陌生人的客套。
「謝主上隆恩,風曦衣食無缺,因為仲骸大人時常會上風曦那兒,詢問風曦有無缺些什麼。」
太儀感到一陣苦澀。
她不能見風曦,甚至連風曦被藏在宮裡的哪一處都不知道,但那個放肆的挾持者幾乎連風曦都攏絡了。
雖然是血親,但兩姊妹的對話總是在十句內結束,倒是後頭漫不經心跟上來的仲骸起了頭。
「這陣子為了迎接天下諸侯,除了主上,身為皇族成員的風曦也必須在列。」
「什麼意思?」太儀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他把瓜分她家天下的猛虎們一併迎進了極陽宮,還要她從玉座上起身相迎,她這個帝王的顏面何在?
「主上如此聰明,不必孤多做解釋。」仲骸能看出她眼裡的憤恨,卻心不在焉的回答。
「是啊!你何時曾向朕解釋過什麼?」她譏嘲的說,飛快別開眼,不願被窺見受傷的模樣。
仲骸雙手一緊,「風曦暫時會搬到這裡和主上同寢。」
她眼裡的指控,令他沒來由的一陣煩悶。
太儀非但沒有開心,反而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把從她身邊奪走的人一一還回來,這代表什麼?他已經不需要用這些人來控制她了?
難道她內心的動搖,在他面前已經無所遁形?
激動的氣息在體內流竄,可是太儀小心翼翼的控制每一次呼吸,一點點示弱都不想。
她曾經崩潰過,仲骸卻無動於衷,他用游刃有餘的姿態,徒增她的怒氣而已。要與他抗衡,就得表現出和他一樣的不為所動。
「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
「包含先帝故居的事?」仲骸不懂得「超過」兩個字怎麼寫。
「隨你。」她的牙齒咬得死緊,再一次在他的面前踐踏自尊。
反正,也不值錢。
她現在光是想保護回來不易的人,已經捉襟見肘了,什麼能利用的都得用,哪怕是一直放不下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