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百憂又拚命作揖,翠墨見他可憐,便一跺腳,覷一個小姐沒注意的機會,轉身跑了。
前頭,方笑顏才進涼亭,便道:「這裡行了吧?」她回頭要叫翠墨,卻見身後只跟了貨郎一人,貼身丫頭早就不見人影。
「翠墨?」她又喊了聲,無人應答,那貨郎則微抬眼,修長的鳳眸帶著祈求的目光望著她。
「你……」就算他黏了鬍子、戴了帽子,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於百憂,你搞什麼鬼?」
「笑顏……」他軟聲喚著,想去拉她的手。
「別叫我。」這會兒說什麼都好聽,到了夜晚,他又把她整得半死。
「小姐,你就算想處罰小生,也得讓小生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屆時,不勞小姐動手,小生自罰到小姐滿意為止。」他溫言如蜜。
方笑顏心裡不自覺便淌過一抹甜。「你除了會說好聽話,還會幹什麼?」
「小生還能給小姐道歉。」說著,他深深鞠躬。
「道歉?」她被他害得這麼慘,是一句「道歉」能解決的嗎?「你憑什麼道歉?你為何道歉?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她越說越憤怒。
他卻越發無辜起來。「小生知道得罪了小姐,但小生確實一無所知。」
「你——」方笑顏真想咬他幾口,又想大叫幾聲發洩,但見他神情委屈,又不禁心軟。畢竟,他說的也是事實,他確實不知道她是一枝梅,才會緊追她不放。
而且,聽他昨夜的話意,他是以為一枝梅盜了方家,想替方家取回失物,才對她步步進逼,那也是為了她好。
只是……這傢伙好心總是要辦壞事。
她看著他,也怒、也惱、也心疼。他倆不能這樣下去,萬一某一晚,兩人又狹路相逢,彼此看不順眼拔刀相向,砍了一個之後,才發現另一個是心上人,還不後悔終生?
她思慮復思慮,終於長歎口氣,問道:「你昨晚去哪兒了?」
「昨晚?在醫館裡睡覺啊!」他直覺回答。
「一整夜都在睡,沒出過醫館一步?」她眼睛瞇了起來。
「呃……」他遲疑了下,還是決定老實招認。「上半夜是在睡,下半夜本來想上王老虎家的,結果……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你先平靜心情,聽我說完,好嗎?」
「你說,我聽著。」
「其實我師姊弟在柳城義診數月,身上的金銀早就用完了,但捨藥的工作卻放不下,因此,我三不五時就會夜盜奸商惡吏的家,拿他們的錢來貼補藥費。」他一邊說,根本不敢看她,以為她會激動難平。
但她的神色卻很平靜。「這事我早知道了。」
「啊?」換他迷糊了。
「你可知城裡有位俠盜,綽號一枝梅,做的是與你相同的事情?」
他定定地看著她,這一刻,他覺得她跟一枝梅分外相像;但……不可能吧?
「我知道一枝梅的事。但昨夜,我卻見她夜盜方家,通古玉坊在柳城的聲名一向不錯,不應該成為她下手的目標。」
所以,他從頭到尾也沒有懷疑過她,她不知道是該感動他的信任?還是氣他腦筋太直,不懂得變通。
「你就沒想過,一枝梅不是要入方家竊盜,而是——」她頓了一下,深吸口氣後才道:「她辦完了事,準備回家。」
「回家?」他好像被雷打到了。「一枝梅……回方家?」
「是的。」她點頭,雙腳錯步,一陣煙似地掠過他身邊,順手取下他的假鬍子。「一枝梅要回家,因為,我就是一枝梅。」
他看著她,一會兒,又低頭喘口氣,再望她,復又轉過身去,如此三、四回,他才漸漸平靜下心情。
他懷疑過一枝梅的身份,但他從來沒懷疑過她,因為他喜歡她,所以他信任她。
可她告訴他,她就是一枝梅,她跟他一樣,白天有一個身份,夜晚卻成了樑上君子。
他的心情很亂,但很確定並不是厭惡。方大小姐是一枝梅……天哪!這種事居然真的發生了。
「一枝梅……昨晚我追了一枝梅大半夜,才在判官祠附近失去她的蹤跡……一枝梅的輕功身法鬼神莫測,而你……」
「見鬼的鬼神莫測,我不小心踏空了一腳,摔進廢井裡了。」提到這件事,她就火。
「啊?」他的腦子很糊塗,但還是勉強回想,好一會兒,他恍然大悟。「你是因為摔跤,才氣我、不想見我?」
「你以為呢?」方笑顏瞪著他。「你自己說,你是第幾回把我追得那麼慘了?你我無仇無怨,頭一回相遇是在王老虎家裡,那時我一發現是你,入庫房取金珠,也給你留一半,你卻見我就找麻煩,我得罪你了嗎?」
「不是的。」他連忙辯解。「我們無仇,只是……那夜你走後,留下一枝絹布梅花,卻讓我做了代罪羔羊。王老虎以為我就是一枝梅,領了一大群打手追了我大半夜,我氣忿背黑鍋,因此才想找一枝梅說清楚。」
所以,他們之間純屬誤會,罪魁禍首是王老虎。
她瞪著他、他也看著她,兩人對視半晌,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心頭的陰影和不敢置信也隨著這陣暢笑,撥雲見日。
其實她做俠盜也沒什麼不好啊,由此可見,他們性情投契,夫唱婦隨。
想著想著,他越發愉快了。「笑顏,對不起,昨晚害你受驚了。」
她扭著手絹,好一會兒,才小聲地說:「不關你的事,我早該告訴你事實。」
「現在說也不晚,以後,我們可以一起行動。」
她噗哧笑著。「上哪兒行動啊?」
「王老虎家啊!他害我們之間產生誤會,還威脅我和二師姊不歸順他,就把我們趕出柳城,於情於理,都要找他開刀。」他說著,牽起她的手。
「好。」她對王老虎也很痛恨,那傢伙曾經搶劫、打傷過她爹,官司都還沒了呢!
「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三更時分,王老虎家門口見。」她說,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跟心上人攜手盜竊。但他們性情相合、喜好一致,真是讓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投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