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花魁能賺很多銀子,可是人不過三餐一宿,就算讓你賺得全天下的銀子,卻是要一夜夜付出、剝削、失去你自己,你覺得值得嗎?」他深深地凝視著她。
「我……只要有銀子,我就能保住挽翠樓所有人的生計,這是最快也最簡單的法子。」她拒絕被他的話動搖決心。「而且當花魁既美麗又風光,全天下的男人都會愛慕我,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你要全天下男人的愛慕,那麼……我呢?」他聲音瘖啞地問。
她溫柔地抬眸,癡癡地凝望著他,「老實說,我其實……真的很喜歡你。」
聞言,沈隨風雙眸因狂喜而迅速亮了起來。
「你對我的意義,真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既然如此,你願意為了我而放棄當花魁嗎?」他伸出掌緊緊包覆住她的手,衝動熱切地脫口而出。
她眼神一顫,濃密睫毛驀然低垂下來,掩住了那一抹清晰尖銳的心痛。
「其實我本來就不應該喜歡上你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竟然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忍不住苦笑,「這種感覺就像明明想走大路,可偏偏就是會鬼打牆似的猛往小巷子裡鑽,又怎麼鑽都鑽不出來。」
這是什麼怪異的比喻?
不過,卻也出奇貼切。
沈隨風溫柔地凝視著她,嘴角難掩喜悅地微微上揚。
「明明被你氣得半死,明明想要好好整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事情老是不肯照著我原來的心意發生——」她終於抬眼,似悲又似喜地望著他,「我沒法不去喜歡你,可是我也不能不當這個花魁。」
「為什麼?」他嘴角的笑意倏然消失了。
「挽翠樓永遠是我的家,我永遠不可能捨棄它不管。」她直直地望入他的眸底,試圖解釋勸慰道:「但是我答應你,我的心底只會有你,其他男人不過就是逢場作戲的客人。除了你以外,我是再不會喜歡上別的人了。」
他的眼神因痛苦而變得冰冷。「所以你還是要過這種『逢場作戲』的人生?」
「對。」她義無反顧地道。
他的臉色好似她剛剛重摑了他一巴掌,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你、你不要這樣……」她伸手輕輕觸碰他的臉頰,「我看你這樣,我心裡好難受……」
他沉默著。
見他不說話,她的心更慌了,急忙解釋道:「你放心,我只要當了花魁就有權利挑選客人,我一定會選你,真的,我——」
「我不會是你的客人。」他終於開口,澀澀地道。
「為什麼?」
「我是禮部尚書,我是朝廷官員,我不能召妓冶遊。」他頓了頓,悲哀卻決絕地道:「我不會去挽翠樓找你的。」
「為、為什麼?其他朝廷官員也去,為什麼你不去?如、如果你不去,那我怎麼見你?」她大驚失色,小臉頓時慘白若紙。
「你有全天下男人的愛慕,並不少我一個。」
她眼眶一熱,鼻頭酸楚了起來。「可是我喜歡的是你啊。」
「但顯然還不夠喜歡到能夠為我放棄你的理想。」他不是詢問,而是陳述事實。
是,沒錯。但是……難道她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
「那你呢?」她心痛難抑,衝口而出。
「我?」他不解。
「就算我不當花魁,你會願意不顧前途,不顧所有人的眼光,把我風風光光娶回家嗎?」她反客為主地質問。
沈隨風目光一閃,深深地盯著她。
他承認自己真的很喜歡她,但是……
他真能夠名媒正娶,讓她成為他唯一的妻嗎?
「如果我願意放棄成為花魁的理想,那麼你也願意用八人大轎,歡歡喜喜地將我娶進你沈家當新媳婦嗎?」她眸光直勾勾地盯著他。
心口因期待他的答案而怦然悸跳,原本只是為了反駁他立場的說辭,卻在這一剎那間,映照出了她心底最真實的希冀和渴望。
「你口口聲聲要我知廉恥,別當妓女,可是就算我真的放棄成為一個日進斗金的名妓,就算我可以捨下我娘和挽翠樓的生意不管,但你真的能夠放棄門戶之見,不怕危及自己的仕途,也要和我在一起嗎?」
他沉默著,陷入了長長的思考。
等待,卻讓她突然忘記了該怎麼呼吸。
沈隨風的理智和情感強烈掙扎交戰著,望著她嬌美的臉龐,心下一熱,毅然決然地開口。
「就算依禮制我不能娶你為正妻,但我還是願意娶你進我沈家門,一輩子照顧你、待你好!」
曹綠袖先是狂喜,隨即一愣,這才聽清楚了他話裡的意思。
她還來不及感覺到痛,就已被撲天蓋地而來的沉沉悲哀給淹沒了。
所以,他喜歡她,他願意娶她——做妾?
妾?妾?
「哈哈哈……」她苦澀而難堪地笑了起來,「這算什麼?你這又算什麼?」
沈隨風望著她,一臉莫名所以。
「難道我說錯了嗎?」他蹙起濃眉,「我願意——」
「你願意我不願意!」她笑到眼水滑落眼角,心裡滋味酸澀悲涼得幾乎滿溢。「你說,我對你的喜歡還不足以為了你放棄當名妓的理想,你自己又何嘗不是改變不了對出身和門戶的偏見,就算再怎麼喜歡我,也只願納我為妾?」
「這是體制,無關乎情感或偏見。」他緊緊地盯著她,語氣真摯地道:「就算你的身份是我的妾,也絕不會影響我喜歡你的事實,更不會改變你在我心底重要的位置。」
「好啊,既然如此,那麼我也一樣。就算我的身份是花魁,是妓女,也絕不會影響我喜歡你的事實,更不會改變你在我心底重要的位置。」
「袖兒——」他首度衝動而忘情,熱烈卻又沉重地喊出了她的名字,「這如何能一樣?」
她緊繃的意志幾乎被他那一聲飽含情意的「袖兒」給生生擊潰了。
心頭陡然發熱,眼眶迅速紅了,曹綠袖差點就不顧一切地撲進他懷裡,舍下這所有紛紛擾擾的糾葛和無謂的堅持,只要能夠這樣緊緊抱著他,感覺著他,其他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