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赫柔,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彷彿欲擒故縱的戀愛高手。「她才是一個識相的人,而且觀察力一流,一察覺到對方的想法,她就會立刻配合,絲毫不會讓人陷入為難。她會替人把場面弄得漂漂亮亮的,不會鬧得不愉快、或製造任何壓力。」
他想到的,是赫柔在他沉默之後的笑吟。
我想也是。
她那時問了什麼,他反倒毫無印象,似乎是讓他很難作答的棘手問題。除非他有相當的把握,否則不會隨便響應,所以他沉默。她卻笑說——
我想也是。
笑得又甜蜜、又滿足、又愜意,然後呼呼大睡。那些全是在作戲?
在她演這些戲之前,他做了什麼,導致於她要如此演出?
吻,許多的吻,急切又歡欣的吻,依戀又充滿獨佔欲的吻,幾乎想把他勒斃的熱情擁吻。
然後,她問了一個問題,不特別、很平常、也不陌生的通俗問題。他不是第一次聽她這麼問,卻是頭一遭對這問題還以沉默。
因為,她真的觸及他太深,深到他必須暫且放下閘門,隔離他的靈魂。
我想也是。
但他不盡然是拒絕她。
我想也是。
他只是當時沒有很坦然地正面接納她。
我想也是。
他中槍前所目擊的景象,震撼不亞於穿透他膀臂的那顆子彈。他看見,中古世紀沒落的小村莊,有靜謐的陽光,有風的拂掠與草的氣息,有窩在石板路上曬太陽的貓,蜷成一團,歇在路旁。不,那不是貓,而是她。她蜷縮著,埋頭在自己的膝上,一動也不動,看不見她的臉。
一張無力戴上面具的臉。
他也沒辦法解釋自己的矛盾。好不容易坦言,要她別再離開他,中了一槍之後卻又懊惱起她的死忠不離。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要她親近、還是要她疏離。
我想也是。
她搞得他……異常煩躁,莫名其妙。
「高先生。」
他在婉兒姊姊不知喚了他第幾聲後,才愕然回神。他詫異於自己居然在這種場合分心,婉兒姊姊卻回以充滿諒解的一笑,彷彿心照不宣。
「我帶你去見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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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文教區的一叢叢老公寓,家家戶戶外掛著各款鐵窗,偶爾幾戶養著幾個盆栽;這家樓下兼營家庭理髮,那家高掛鋼琴教學的小燈箱,巷口小貨車廣播著修理紗窗紗門換玻璃,外婆推著小阿孫,外傭推著老阿公,閒閒出來晃。
中產階級的日常,小老百姓的姿態,平淡也平靜,各自養著還有一、二十年的房貸,等著退休金,守著定期存款。附近一堆便利商店、麵包店、自助餐店、火鍋店、滷味攤及鹹酥雞和泡沫紅茶店。
民以食為天。
「晚上要吃什麼?」赫柔翻閱著大賣場的特惠商品型錄,百無聊賴。
「隨便。」客廳另一側癱在沙發裡玩掌上電玩的小路,同樣百無聊賴。
「你每次都說隨便,等我隨便叫了東西你又不隨便。」挑得半死。
「好想回家……」大書獃趴倒在餐桌上的計算機前,等到虛脫。「我們到底還要在這裡住多久?」
「問她啊。」小路眼也不抬地冷哼。
「噢,冤孽……」大書獃伏案呻吟,怨歎為何小時候要誤交赫柔這匪類,禍害延年。「我好想念我死去的那台計算機。」
「我也很想念我被人砸爛前的工作室。」
「你們要往好的方面想啊。」赫柔心虛地曉以大義,激勵民心。「要不是大書獃去小路那裡避難的途中,不小心進網咖玩一下卻玩到天亮,你可能就會撞上正在砸爛小路工作室的歹徒呀。」
這是多麼奇妙的好狗運。
「要不是小路又徹夜糜爛到天亮,可能連他也會一起被砸。」而不是被前來送件的快遞人員倉皇叫醒,以為沙發上的小路怎麼了。「這一切都顯示著,我們實在是一票精英團隊。」
「那只是我們這票死小孩的不按牌理出牌,OK?」大書獃瞇著死不瞑目的毒絕。「你知道我那台計算機對我有多重要嗎?你能瞭解它跟我有多深厚的革命情感嗎?」
「我、我的蘋果可以給你……」剛好她看上另一種新款的說。
「你的蘋果給我有什麼用!你能把我的重要數據還給我嗎?你能把我好不容易弄到之前世足賽意大利國家隊五位猛男隊員穿著D&G內褲的經典團體照還給我嗎?!」
赫柔瞠目結舌,從不知道大書獃這麼熱愛世界盃足球賽。
「都是你!把我全部的收藏全殺死了!還它們的命來!」
大書獃三不五時的暴怒,在這段避難期間早已見怪不怪。
「你自己不去查那些該死的數據,害我們這些無辜老百姓——」
「聯機了聯機了!」赫柔急急轉移受災戶的注意力。
「等一下!」大書獃跳起來衝往洗手間,在鏡前狂扯自己剛才趴亂的一頭鬼發。「赫柔你先幫我跟——」
「報告領導同志。」赫柔朝計算機的視訊鏡頭肅然舉掌致敬。「大書獃同志目前人在廁所裡忙,請您稍候,等她拉完。」
「拉什麼?!」大書獃咆哮。
「拉頭髮啊……」又怎麼了?
計算機屏幕上顯示的李德,傲氣的面容隱隱抽動,驚愕反感。
「你們那裡的人怎麼那麼噁心?」拉頭髮?
「不然你們那裡的人都在廁所里拉什麼?」
大書獃以一記橫向飛踢,殲滅計算機前喪權辱國的敗類,坐定大位。
「久等。」大書獃與屏幕內的李德狠眼交鋒。「剛才是用來暖場的廣告時段,現在鏡頭已經交還給主播。談談交代你的事,辦得如何?」
「你是我主管還是慈禧太后什麼的?」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講話?
「那就跪安吧,小李子。」
「憑你也配!」
不出所料,他倆聯機後不到十秒,就開始互吠。赫柔繼續窩回單人沙發翻型錄,小路始終與世隔絕地淡然玩掌上電玩。整間國民小公寓,頹廢無章儼如遊民收容所。屋主兼社工人員的婉兒姊姊,早已認命,常常自我安慰:反正這屋子是買來激勵自己繳房貸當作定期存錢,不要介意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