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七公主駕到——」
兩名太后宮裡的貼身宮婢,分別各捧著盛開的牡丹花穿過後宮東配殿小平房前的甬道,忽然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扯開喉嚨高喊著。
兩名宮婢對望一眼,遠遠看見一個老太婆搖晃著佝僂的身子走來,隨即發出不屑的輕笑聲。
「丑嬤嬤,您老人家可真是中氣十足啊,人未到聲先到,不過這兒冷清得很,若咱兩個沒打這兒經過,真不知您是喊給誰聽呢!」一名宮婢冷諷。
「大膽賤婢!見到七公主還不跪下叩頭!」
被喚為丑嬤嬤的老太婆頭髮和牙齒幾乎都快掉光了,人枯瘦得就像根焦了的乾柴,但是斥罵小宮婢的蒼老嗓音倒是充滿了威嚴。
兩名宮婢的視線朝丑嬤嬤身後瞥去一眼,站在丑嬤嬤身後的是美麗絕倫,嬌艷得宛若桃花的龍紀皇朝七公主——應天禹。
「是——」
捧著牡丹花的兩名宮婢對這位先帝的第七個女兒非但毫無所懼,甚至神色輕蔑地撇撇嘴,不情不願地蹲了蹲身。
「奴婢見過七公主。」
「怎麼,要丑嬤嬤提醒,你們才認得本宮是七公主嗎?」應天禹美麗的眸子凌厲地瞪視著她們兩個。
兩名宮婢神情滿不在乎。「奴婢們天天只侍候著太后一人,並沒見過七公主幾回面——」
「該死的奴婢,居然還敢回嘴!」
丑嬤嬤伸手就給那回嘴的宮婢一耳光,但她年紀大了,手勁不夠,那一耳光像拍灰塵似的。
「我哪裡說錯了?在宮裡頭一年半載也沒機會見到七公主一次呀!」
那宮婢並不感覺疼,只高抬著下巴死瞪丑嬤嬤。
另一個宮婢冷哼一聲。「丑嬤嬤,要不是看您年紀大了,不想與您計較,否則咱們這一狀告到太后那兒去,您可就早幾日駕鶴西歸了!」
應天禹揚手朝那宮婢甩去一個清脆的大耳光,俏臉氣得通紅。
「狗奴才、混帳東西!你現在就把本宮的模樣記清了,本宮現在打了你,你只管到太后面前告狀去!」
兩名宮婢低了頭不吭聲,但心底對應天禹依然沒有半分畏懼,眼神依然輕蔑。
「罰你們掌嘴五十,沒有跪足一個時辰不許起來!」應天禹擺出傲然的尊貴姿態。「嬤嬤,我們走。」
「是,公主。」
丑嬤嬤轉過身,用枯瘦的雙手攙扶著應天禹離去。
兩名宮婢見她們走遠,便站起身拍了拍裙襬的灰塵,絲毫不把應天禹的懲罰放在眼裡。
「真是倒霉,怎麼就剛好碰上了她們!」宮婢難掩一臉嫌惡。
「太后、皇上都不想理會的公主,她們怎還敢如此囂張,走到哪裡都擺個公主的臭架子!」另一名宮婢冷笑。
「每回都看她穿那一身衣裳,嘖,真是可憐又寒酸的公主。」
宮婢嘴裡說「可憐」,眼裡卻沒有半分同情。
對身為奴婢的她們來說,應天禹只是個先帝爺隨意臨幸宮婢之後所生下來的公主,自小就受到先帝后的冷落,也受到皇兄、皇姊的輕視,然而應天禹卻也不知是沒有察覺自己不受重視還是天生臉皮生得厚,明明沒人把她當回事,卻還總是愛擺出高高在上的公主姿態,令她們更加瞧不起。
「太后恐怕都忘了咱們宮裡頭還有一個沒出嫁的老公主吧?」
都二十歲了,再不嫁人有誰要呀!
「唉呀,七公主的指甲把我的臉刮花了!」
挨應天禹一耳光的宮婢摸到臉頰上的血絲,驚呼一聲。
「走,告訴太后去!」
兩名宮婢各自抱著牡丹花,忿忿地回宮。
這邊的應天禹和丑嬤嬤回到自個兒簡陋的宮院,宮門一關上,應天禹立即反過來攙扶丑嬤嬤。
這間東配殿旁的小平房是應天禹的生母生前居住之所,她的生母是個極為貌美的宮婢,艷麗驚人,但皇后嫌她氣質狐媚,把她分派到御膳房煮茶水。
誰知,一次偶然的機會,讓她在先帝面前露過一次臉,先帝臨幸她一回之後便懷上了應天禹,先帝的皇后得知後大發一頓脾氣,先帝便冷落了她們母女,從此完全不加過問。
應天禹的母親是個卑賤的宮婢,儘管生了皇女,但先帝后並沒有撥任何一名太監、宮女服侍她們,僅把年邁的醜嬤嬤調過來照料她們。
這丑嬤嬤原來不醜,年輕時曾是貼身侍候先帝生母皇太后的宮女,先帝生母崩逝後就被分派到御膳房裡,一待就是幾十年,成了宮裡年紀最大的老宮女。
後來,她不幸生了一場大病,從此瘦得宛若骷髏乾柴,應天禹的母親和她同在御膳房,曾細心照料過她幾回。
之後,應天禹出生了,先帝后竟調派她這個年邁的老宮女去服侍她們母女,她知道先帝后是故意要欺辱她們母女,因此更加憐惜她們備受冷落的處境。
由於她年輕時曾是太皇太后身邊的貼身宮女,十分熟悉太皇太后行走坐臥的排場和做派,為了不讓應天禹自小養成自卑的性格,總是教她要如何當一個公主,要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被下人奴婢們瞧不起,所以儘管應天禹在宮裡完全被忽視、被冷落,她仍然努力維持皇室公主該有的尊嚴。
「真不愛出門,每回一出去總是受一肚子氣回來!」
應天禹氣呼呼地說,一路昂首挺胸,端著的架勢在進門後全都鬆懈了。
丑嬤嬤無奈地輕拍她的手背。
「公主,咱們宮裡都有兩年沒添置新東西了,公主這身衣裳還是孝喜帝在位時給你裁製的,如今也都穿舊了,咱們若不去求見皇上,內務府是不可能理咱們的,誰知道皇上竟給咱們吃了閉門羹。」
應天禹在南窗下鋪著毛氈的躺椅上坐下,毛氈早已扁塌了,也掉了不少毛,她雖然貴為皇七公主,但房中的陳設卻幾年來都不曾更換過。
「還是雅束哥哥好,他在位時總會記得我,那幾年賞了我不少好東西,可惜好日子就過了那麼幾年而已。」應天禹低聲說,輕歎口氣。「算了,我就穿這些舊衣裳也無妨,何苦為了幾件新衣裳要苦苦地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