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基礎資料是登記在美洲總公司,可是卻在支援亞洲線時發生意外,中間不知道哪邊出了問題,保險被卡住了。」林輝煌小聲告訴他,「正預備跟公司打官司。」
他們小聊了一下,然後一位穿著白色套裝的婚禮專家進來,告訴新娘可以開始準備了,言下之意是請閒雜人先離開。
典禮預備在一個小時後開始。
位於飯店頂樓的宴會廳一裊已經有九成以上的客人出席,大家先吃一點點心以及淡香檳,氣氛喧鬧的結果是讓睡眠不足的江日昇有點頭痛。
推開落地窗想到露台上靜一靜,沒想到有人早先他一步站在那個可以眺望風景的位置。
是個女生。
長髮挽成一個松髻,幾絡髮絲落在線條優雅的頸部,珍珠色後低剪裁的小禮服襯托出白哲的背,背脊挺直,一看就知道是家教良好的那種站法。
如果是以前,這樣的背影一定讓他忍不住上前攀談,不過這幾年他的心境頗為沉澱,失了獵艷的興趣,連朋友都說他徒有帥氣外表,內心卻未老先衰得厲害。
朋友小孟就說過,「上帝對男人最嚴厲的懲罰,就是讓他視美女為過眼雲煙。」
而現在看來,他似乎也有這種跡象。
不管是昔日室友林輝煌,還是現在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那兩個小毛頭,都是會讓登徒子跟在後面窮追不捨的人,但他這位好兔卻對那幾把秀色可餐的窩邊草一點興趣都沒有。
並不是不喜歡美女,只是,美女也要看個性。
他那個無法判定為現任還是上任的女友馮名珊是個中等美女,對她沒耐心並不是因為她不夠漂亮,而是兩人嘴上都不饒人,交往過程自是火花四射,沒有寧靜的時候……嗚,想到這個,頭更痛。
下午出門太匆忙,忘了帶慣用的止痛劑,露台將望過去的藍天綠森能舒緩的是視覺,而不是痛覺,來都來了,也不可能連婚宴還沒開始就落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個忍字。
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數日前撂狠話要分手的馮名珊。
江日昇知道她要說什麼,她會說「明天來接我下班」,然後就算合好,但合好沒幾天他們會再度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互相開火……
他不打算接電話。
露台上的女子大概是不耐鈴聲嘈雜,移動腳步,轉身後的一個相對,兩人都呆住了。
女子的模樣像極了丞萱……不,他很肯定,眼前穿著珍珠色小禮服的女子就是杜丞萱。
第五章
時間似是靜止了。
空氣的流動,從宴會廳傳來的喧囂,以及額邊隱隱的生疼……瞬間都不重要了。
幾年不見了呢?
她應該……二十七歲吧。
瀑布似的長髮挽起了象徵成熟女子的優雅髮髻,只求輕便的服裝也變成出席正式場合必須的小禮服,五官描繪上精緻的彩妝,只有眉眼間那隱隱的笑意才足以讓人聯想到以前那個騎腳踏車的女生。
許久,江日昇終於開口,「好久不見。」
丞萱唇畔一彎,「嗯,好久不見了。」
「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
「我也沒想到。」
完全是客氣而生疏的招呼。
在別人眼中看來,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表現應該足以成為分手男女的示範吧,態度平靜,說話有禮,他不知道她心中是怎麼想的,但他……他寧願她對他視而不見或是冷言相對,因為那會讓他好過一點。
凝視著她隱在臉龐的淡淡笑容,江日昇說明自己何以身在這裹,「我是女方的客人。」
「我。」她頓了頓,「也算是女方的客人。」
「這幾年你好不好?」
在一起半年,他很知道丞萱大而化之的外表下,有著極度的固執與韌性,自從她回到西岸之後,他就再沒聽過她的消息,這些年來,除了歉意以及自責,他所掛念的就只有這點。
「還不壞,你呢?好不好?」
江日昇正欲回答,沒想到她卻突然笑出來。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在這裹遇見你,我也沒想到,我是女方的客人,我也算女方的客人,這幾年你好不好,你呢,好不好?」丞萱將他們剛剛的對話全部復誦一遍,「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留聲機。」
緊繃的氣氛因為那句留聲機而宣告瓦解。
扶著露台的欄杆,她的表情有點尷尬,漂亮的眼中有著些微的不解,好像還在思考自己剛才為什麼會一直重複著他的話一樣。
「什麼時候回到台灣的?」
「還不到一年。」
她點點頭,「開店了嗎?」
江日昇有點驚訝,她居然還記得舊時光裡所描繪的將來。
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曾經提過一些「以後」,他的,還有她的,直到分手之後他才想起,兩人總是各自勾勒藍圖,從來沒有說過「我們的將來是如何如何」之類的話。
「開了,在華納……」突然想起她對台灣一點概念都沒有,「在一個娛樂商圈裡。」
「真的叫日昇酒吧?」
「當然。」他約略告訴她自己這幾年的事。
山嵐輕拂中,丞萱半瞇起眼睛,「我以為你至少會等到拿下主治醫生的資格才開店的,畢竟醫學院不是那麼好申請……但話又說回來,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決定就好。」
「這個年紀已經不會有人管我了。」沒有誰會對三十多歲的人說教的。
「當個任性的中年人感覺怎麼樣?」
「還不錯。」她小小的挖苦反而讓他有點高興,「人生太短了,我想要過得高興一點。」
丞萱側頭看他,「老實說,看到我有沒有嚇一跳?」
「有。」江日昇因為她的微笑而心情漸好,「不過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你看到我的時候,一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
丞萱是美國的二代移民,沒聽她說過台灣有什麼親戚,有時他講起台灣的風土民情,她還會出現很茫然的樣子,她那個骨子裡的小美國人沒道理出現在血緣上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