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您可以……」周嬤嬤帶著笑容,才打開了門板——「琬玉。」大老爺勢如破竹地衝進去了。
「就聽你在外頭叫呀叫的。」琬玉半躺在床上,已換了乾淨衣裳,神情略顯疲憊,卻是帶著放鬆愉快的笑容。「也不知是誰在生小孩。」
「你臉色這麼白……」薛齊坐到了她身邊,憂心忡忡。
「喝碗雞湯就好了。」她發現他仍穿著公服,又搖頭笑道:「你還沒到散值時刻,怎麼回來了。」
「阿金跑來說你產痛,我好擔心,便告假回來了。」
「你回不回來,我還是一樣生啊,家裡這麼多人幫忙照料。」
「不一樣。」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堅定地道:「我一定要陪你。」
「呵,我生孩子,你一個男人哪幫得上忙……」
琬玉心頭驀然一痛,像是黑暗深處伸來一把鐵勾,硬是勾出了沉埋爛泥底下的往事,很久以前,有一個男人也曾經這麼說過,她生孩子,他一個男人哪能幫得上忙。
因為他幫不上忙,所以他去玩了,醉上三天三夜,直到渾沌醒來,才知道他當爹了。
不是不想過去了嗎?她低頭咬緊唇瓣,將那抹痛心壓回爛泥底。
再抬起眼,望向眼前這雙始終溫柔和煦的深情瞳眸,她的心緒回到了此時,此刻,此地,眼前,當下——她所深愛的丈夫薛齊。
即使他幫不上忙,即使他還在忙公事,他也要跑回來,擔心她,陪伴她,能蒙他如此疼愛,她曾經殘缺的生命早已讓他補得圓圓滿滿了。
「夫人不能哭。」周嬤嬤原是笑看談得開心的主子夫妻,突然見夫人掉了淚,又驚又急。「產婦氣血虛弱,哭了會傷眼,哭不得呀。」
「哎呀,夫人生了少爺,好高興也不能哭啊。」阿金嫂也趕緊勸道:「身體重要,要是哭壞了眼,我再熬上一百鍋雞湯都補不回來的。」
「不哭,不哭。」薛齊被這兩個經驗老到的婦人嚇得亂了心神,急忙伸指幫她拭淚。「琬玉不要哭,乖乖,不哭了喔。」
「你哄孩子呀。」她淚眼裡有了笑意。
「噯。」他放下了心,伸掌輕撫她臉頰,為她抹去所有淚痕。
「來來,小少爺來了。」終於輪到產婆出面,準備讓大家開心了。
原先她已打理好小少爺,本想老爺進來就給他看,誰知夫妻倆就卿卿我我起來了,看來外頭傳說薛大人愛妻疼子,確實真有其事。
「哇,好可愛。」春香先探頭瞧了,伸手招來站在門邊的三個小孩。
「大少爺,二少爺,小姐,快過來看弟弟。」
「小少爺很有份量呢。」產婆妥善地將玨兒放至琬玉的懷抱裡。
「呵呵,玨兒,玨兒。」薛齊注視熟睡的娃兒,不住地喊著,簡直語無倫次了。「玨兒啊,琬玉,這是我們的玨兒啊。」
「你們說,玨兒像誰?」琬玉笑問三個挨近床邊的孩子。
「這鼻子,像爹。」瑋兒來回瞧著爹和小娃兒。
「嘴巴小小的,像娘。」慶兒轉頭瞧爹,又瞧娘。
「臉圓圓,眼大大,像我,像我。」珣兒嗲聲高喊。
「哈哈,都像,像我們一家人呀。」薛齊開懷大笑,看了又看,笑了又笑,突然抬起頭,問道:「咦,玨兒是男娃,還是女娃?」
「你呀。」琬玉笑了,搞了老半天,只顧著問候她,卻忘了孩兒。
「老爺啊,哈哈,是小少爺啦。」春香很不客氣地大笑。
所有的人都笑了,琬玉這回是笑得流淚,正想去抹,薛齊見了,怕她抱著孩子忙不過來,又是急急地伸指為她拭去眼角那滴歡喜的淚珠。
「爹呆了。」慶兒拉了大哥到一旁說悄悄話,大搖其頭。
「爹跟娘在一起,就會變呆。」瑋兒是有點擔心這情況,但往往一轉身,爹又能正經八百跟他們說道理,講學問,所以,其實爹並不呆啊。
他看爹,爹則看著娘笑,娘也看著爹笑,然後爹的指頭又往娘的眼角揩了揩,接著整只大手掌都包住娘的臉蛋了。
啊,六歲的他眸光乍亮,悟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個大道理。
「慶兒,慶兒。」他扯了慶兒的袖子,急欲說出他的頓悟,「你不是擔心娘的那滴淚嗎?」
「是啊。」
「放心,娘不會哭了,玉字那一滴淚,給爹收藏起來了。」
「哇。」慶兒也看到了,娘的淚掉到爹的手心,就不見了。
秋風高揚,處處傳來豐收的信息,今天薛府添了人丁,往後勢必更加熱鬧了。
南風吹來,蟬聲再起,院子綠蔭清涼,稍稍擋住了炎日。
琬玉餵過玨兒喝奶,讓周嬤嬤抱去休息,走過院子,聽到東院那邊傳來琅琅讀書聲,露出了微笑。
瑋兒和慶兒在孟夫子教導下,課業進步是不用說了,而她原先是想帶珣兒在身邊,別去吵兩個哥哥上課,但四歲的珣兒堅持坐在書房,也不管是否聽得懂,就睜著一雙明亮大眼,安靜乖巧地跟著兩個哥哥一起聽課。
算算日子,春香再幾日就要生了,這幾天坐不好,睡覺好,一早起來喝碗粥,又回房裡歪著,她有些擔心,打算乖會兒就去看她。
日子過得閒散,卻也扎扎實實地生活著,她感到十分知足。
來到後院,跟阿金嫂交代一些採買事項後,才回頭走了一步,便讓已走出後門的阿金嫂給叫住。
「夫人,外頭有個女人,說是你家親戚,要見你呢。」
「誰呀?」琬玉覺得奇怪,若是薛家親戚,進門便是了,若是盧家親戚,按理應該會去盧府,不會過來出嫁的女兒這裡。
「前門那麼大,怎地往後門來了?」阿金嫂也咕噥著。
琬玉走了過去,窄小的後門邊上,站著一個不相識的女子,約莫三十歲上下,簡單的藍布衣衫,你是一般街上看到的尋常婦女。
「四少奶奶啊。」來人喊了她。
琬玉大震,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她只能驚愕地望向來人,卻是怎樣也想不起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