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彷彿聽到了這世上最最讓她擔心的預言。
沒錯,,哪個女子不希望丈夫專一癡情,能與枕邊人共聚白首……可世上男子花心多變,習慣了一夫多妻,怎會甘願被單一女束縛?
這道聖旨,她到底該接,還是不接?
不接,一個死字;接了,或許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愛戀折磨……曾經有過一個薛瑜還不夠嗎?難道她還要再吃一次苦?
實在不敢想,也不敢多想……
他總算來了。
之前千祈萬盼,等待這相逢的一刻,可眼下她卻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倘若他早一天來,早在玉福晉之前來看她,恐怕現在她的態度會大大的不同。
可惜,他來遲了。
「雲兒——」他站在門檻處,輕輕地喚她,想進來,卻似有些拘謹。
「貝勒爺。」盤雲姿忍住心酸,面無表情地行禮。
「怎麼這樣生分?」他澀然一笑,只得上前將她攙起來,「皇上已下旨,下日你便是我的妻子,該改口叫我的名字了。」
「奴婢不敢,」她垂眸,不願與他對視,生怕四目交接,會洩露自己的心情,「貝勒爺還是進宮求求王爺,請皇上收回成命吧。」
「為何?」舒澤眼一沉,「你還在怪我那天太莽撞嗎?怪我冒犯了你?」
「貝勒爺曾說過,不會勉強奴婢的……」她早已原諒了他的酒後失態,然而,就算原諒了又能怎樣?命運劃出的鴻溝,讓她只能站在彼岸,永遠對他遙遙相望。「我是不會勉強你,可皇命難違,」舒澤強顏淺笑,「雲兒,你該不會希望我被王爺砍頭吧?」
「奴婢記得貝勒爺說過,王爺不會當真,為了區區奴婢損失朝中大將。」她深吸一口氣,「奴婢也實在想不出,為何王爺要降旨賜婚?大概因為玉福晉長年無所出,又時常與貝勒爺有所口角,王爺心疼您,所以要找個貼心的人兒伺候您吧?」
呵,他該怎麼解釋,這親非成不可?否則多爾袞斷不會放過他倆。但他又該如何解釋?若讓她知道自己覬覦她的藏寶圖,會終生恨他吧?
他也討厭自己不夠坦誠,但愛她的心,絕不是假的。
他只希望能假戲真作,讓她真的成為自己的妻子,一生一世、永不分離。他會傾盡所有,好好愛她,哪怕天上的星辰,也願意摘下來獻給她……
「還請貝勒爺好好對待玉福晉,」盤雲姿聽著自己說出違心的話語,「奴婢不願破壞別人的美滿姻緣,背上狐媚禍水之罵名。」
說一千,道一萬,終其原因,她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容貌使她自卑,在薛瑜處受挫,亦讓她再也沒有勇氣追求所愛。眼前完美如天神的舒澤,她憑什麼掌握?
他是真心喜歡她嗎?抑或一時興起,圖個新鮮?他真能天長地久地愛她嗎?
玉福晉以絕色之姿都沒能拴住他的心,她又憑什麼呢?憑什麼擁有?
長痛不如短痛,在此處做個了結,總比將來落得撕心裂肺的下場強。
她咬著唇,告訴自己不能心軟。
「美滿姻緣?」舒澤的胸中忽然泛起一絲酸楚,「你認為,我與她之間真的美滿嗎?曾經我聽你的話,刻意討好她,擺低姿態,一味求和,然而最終的結果是什麼?還不是照樣大動肝火,言語不和?「
「請貝勒爺再試一次,或許……」
「沒有或許。」他斬釘截鐵地道,「時間早已證明,我與她之間,本就是個錯誤。」
「貝勒爺怎能如此無情?」盤雲姿斂容道,「十多年的夫妻情份,只換來一句『錯誤』?這讓旁人聽了都寒心。」
「你以為我們是因為兩情相悅才共結連理的?」舒澤忽然感到委屈,激動的話語脫口而出,「成親那年,她六歲,我八歲,完全是不懂世事的兩個孩子,那一年,我哥哥被送到科爾沁草原做人質,蒙古人也送來了他們的玉格格……我哥哥最反省自身,這樣的婚姻怎會美滿?」
「這個給你——」舒澤忽然從袖中拿出一隻方匣,遞到她手中「這是我離京的這段日子寫下的一些東西,本想寄給你,卻又不好意思——但我最終還是決定讓你看看。你看了,我此生亦無憾。」
是什麼?如此鄭重地交給她,讓她握在手裡,末開啟,已覺得心沉甸甸的。
她想說些什麼,但他已經轉身離去,關上的門扉已掩沒了他的身影。
這一刻,盤雲姿的淚水再也克制不住的滑落下來,她在淚眼朦朧中,打開方匣,卻發現原來是一疊書信。
他要交給她的,就是這個,在遠征途中的所有感想,一筆一劃,勾勒出對她的思念……
雲兒,今日渡過長江,在碧水南岸,我聽見了笛葉聲,就像你那夜所吹奏的,讓我的思緒忽然飛揚。笛聲如咒,羈絆此生,舉目遠眺,如見雲姿——這樣的心情,你可懂得?
她懂,怎會不懂?一如她撫摸面具時,思念他的心情。
雲兒,今日來到湘江之畔,驛館主事端上五色糯米飯做為晚膳。我終於知道了,那所謂五色的含意。黑、黃、紫、白,一如你的解釋,然而,惟有紅色,你卻說得不對。紅色,不只吉祥,還是戀人之色,相思之色——這樣的喻意,你可懂得?
她懂,就因為早已懂得,才深埋心底,不敢讓他窺見。
忽然有一種衝動,她想不顧一切地衝出門去,後悔自己方纔的絕情話語,要把他留下來……
可是,他已經走遠了吧?
推開門,她本己潸然的淚水,忽然變得傾盆,身子莫名的激顫,因為她看到了意外的驚喜。
他並沒有離去,只是站在那竹樓之上,迎風佇立著。
盤雲姿小心翼翼挪步過去,站在那湘妃竹旁,看著輕風鑽進他的衣袖,彷彿翩翩蝴蝶。
「舒澤——」第一次,她喚他的名字,不再叫他貝勒爺。
他回過頭來,難以置信,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舒澤,明日可否陪我進宮謝恩?」她的一顆心,此刻已經篤定,沒有什麼能夠改變她心中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