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若水的意思,她咬唇,思忖片刻,終於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
「倘若有人前來尋我,就把這個給它。」這是最後的禮物,她要送給舒澤的惟一紀念。
沒有再多問,若水只將此書信收下,彷彿一切歸於無言。
第9章(1)
舒澤看著若水,他最最心愛之人的妹妹,他發現這姐妹兩人有一種相似的神態,就是可以在任何時刻維持氣定神閒。
只見若水逕直朝他走來,微微一拜。
「貝勒爺是來向我打聽姐姐的下落吧?」對方直接的話語讓他一怔。
「不錯。」他只得點頭。
自從那夜,她用迷藥將他弄暈後便失去了蹤影,他動用舉國上下的眼線,亦無法找到她。
盤雲姿,這個俘虜了他的心的女子,在離去之後似有隱形的繩索,仍將他牽絆,並有死結永遠無法打開。
「我不知道姐姐去了哪裡,」若水坦言,「不過,貝勒爺大可親往湘江一帶尋找,姐姐思念故鄉,不會不回去的。」
「可湘江偌大,瑤寨數百,我如何能尋到?」他蹙眉低喃。
「瑤族分為多種,姐姐隸屬盤瑤一族,從前她的父親是寨中頭人,因為饑年匪患,遭遇匪類殺害,她母親傷心之餘上吊自縊,姐姐年紀小小便成為孤兒,受盡寨中遠親的欺負,幸得我義父路過湘江將她救起——」
原來她還有這般身世,聽在耳中,越發讓他憐惜。
「貝勒爺若要尋找,從盤瑤山寨尋起便是,其餘諸如花籃瑤、過山瑤、白褲瑤等聚集之地,不必再去。」
「受教了。」舒澤頷首,大為驚喜。
「還有——」若水猶豫片刻,終於自袖中拿出那封書信,「這是姐姐留下的,她說若有人來尋她,便將此物交付。」
「這……」舒澤打開信封,激顫道,「這是……江永女書?」
「沒錯,此信以江水女書寫成。」
原來他一心想見識的奇妙文字,便是這般,菱形傾斜,娟細秀麗,看似漢字,卻如天書。
曾經他多麼渴望見到它,但如今將它捧在手中卻心酸難遏,恨不得無緣一見。
這,是她留下的訣別禮物嗎?
「敢問楚姑娘,這信上所書是何意?」舒澤哽咽,「在下實在看不懂……」
「其實我也不懂。」若水答。
「可是……」
「你想說,姐姐教過我女書,我應該懂得,對嗎?」若水淺笑,「可惜女書有數十種變體,姐姐教會我的只是其中一種,這信上的內容以別種書寫而成,或者這只是姐姐自創的文字,我實在不能知曉。」
他聽著這話,知道並非騙他,巨大的無奈湧上心頭。
假如她沒有留下書信,他還不會這般失落,留下了卻看不懂,才是最最讓人懊惱傷神的。
「我會親往湘江,尋遍瑤寨,逐一向人請教,」這瞬間,舒澤已經篤定,「我相信,世上總會有人看懂,告訴我其中的含意……」
他有種預感,信看懂了,也就能找到她的下落。
「貝勒爺對姐姐的這番深情,令若水感動,相信亦能感動天地,讓姐姐重新回到你身邊。」她盈盈一笑。
「楚姑娘,如今你身份已經暴露,留在薛府真的無恙嗎?」她是雲姿的妹妹,亦算他的小姨,他應該替雲姿照顧她。
「貝勒爺不必替我擔心,」若水臉露堅韌之色,「我們姐妹倆,雖是苦命柔弱之人,卻都有勇氣能獨自穿越阡陌長河。」
看樣子,若水的背後亦有令人感慨的故事,若非他此刻無暇,或許會好好傾聽一番。
但眼下,他的心早己迫不及待飛往湘江之畔,找尋魂牽夢縈的芳蹤。
尋尋覓覓,山明水秀,四季如春之地,已經半年,卻依然不見她的蹤影。
每一次看見瑤族的女子,他都忍不住拿出那份書信,請她們解讀。
然而她們不是警惕地望他一眼,便是笑著搖頭表示不知。
女書能流傳於今,一直未被男子掌握,大概就是因為有這些女子同心協力的守護吧。
坐在梯田邊,他望著泉水從腳下淌過,天高雲低的四周,讓他產生一種疲倦的感覺。假如這輩子再也無緣與她相見,他要一直待在這山間野林尋覓一世嗎?
但他知道,若不能找出答案,他這輩子亦不會甘心。
忽然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笛葉!
沒錯,樹葉奏出的旋律,與她所吹的如此相似,有片刻他以為自己終於覓到了她的蹤影。
然而驚喜回眸中,卻見一個十多歲的牧童,騎著黃牛路過他的身側。
「小弟弟!」他連忙攔住那牧童去路,「這曲子是誰教你的?」
「我家姑婆。」那牧童答道,純真一笑,燦爛無比。
「姑婆?」看這孩子的年紀,他姑婆一定很老了吧?所以肯定不是雲姿……
舒澤不由得大大失望。
「大哥哥,你是外鄉人嗎?」那牧童跳下牛背與他閒聊,「到我們寨子裡做什麼?跑單幫的?」
「呵,我的樣子像個生意人嗎?」舒澤澀笑。
「你要有好吃的,就儘管賣給我,我家姑婆病了,需要吃很多東西。」那牧童道,「還有,我不是小弟弟,我是小妹妹!」
「啊?」舒澤定睛一瞧,果然沒錯,對方的確是一個小女孩,卻因為皮膚黝黑、粗衣短褲的打扮,讓他誤會了。
「我不生氣,」牧童依舊笑,「好多人都弄錯。」
「既然你是小妹妹,這種字你認得嗎?」他靈機一動,拿出書信讓對方辯認。
成年的女子或許對他有提放,小女孩應該很好騙吧?
「我才開始識字呢,」牧童道,「不過我家姑婆肯定認得,大哥哥,不如我帶你去問問她。」
「你家姑婆未必會告訴我啊——」他歎了一口氣。
「我家姑婆很和氣的,寨子裡的人請她寫信,她從不拒絕。我想她應該會幫大哥哥你吧。再說,天就要下雨了,大哥哥你正好到我家避避雨。」
也罷,眼看天色已晚,找個地方歇歇腳也好,無論對方肯不肯幫他,他亦要最後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