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雲姿乘著馬車,看著熟悉的景色一幕一幕而過,傷感的心境油然而生。
這裡曾經也算她的家,雖然只住過一年,但她對此仍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就像憶起小時候養過的一隻貓。
「小雲兒,你怎麼了?」舒澤從旁注意到她的神情有異,猜到她此刻心情必定十分複雜,故意問道。
「頭一回進宮……有些慌張。」她撒謊,小心翼翼問:「貝勒爺,我是漢女,能入宮嗎?」
「怎麼不能?」舒澤微笑,「如今好多漢人抬了旗,還能在朝為官呢!」
她知道,所謂漢人抬旗,便是漢人被賜予滿人的身份,加入八旗,通俗一點的說法,便是「漢奸」。
如今,她也算漢奸嗎?在外人的眼中,應該算吧……
「太后娘娘的生日,為什麼要帶我入宮?」盤雲姿忍不住問出心中疑問。
「那份佛經,不是你代福晉抄的嗎?萬一太后娘娘問起佛經上的內容,福晉回答不出來,你可以代為掩飾。」舒澤搖頭輕歎,「真麻煩,明明自己偷懶,還得替她收拾殘局!」
幸好玉福晉沒乘同一輛車,否則聽了這話,又要大發脾氣了吧?
「前面有好大一片海棠樹……」盤雲姿情不自禁地道,「好美!」
當初她就是在那片樹下遇見他的吧?每次見到這紅艷的顏色,回憶都忍不住流淌。
「這麼喜歡?」舒澤暗中打量她,「不如咱們下去走走。」
「行嗎?」盤雲姿怔住,「福晉還在前面等著……」
「甭管她,宮裡她比咱們都熟,會自行先到太后那裡請安的。」舒澤不由分說,命人停下車馬,引著盤雲姿來到繁花竟艷的園中。
這次帶她入宮,本是多爾袞的意思,大概也是想藉機見見這位前朝公主們是何模樣。
不過在他心裡,卻是特意帶她前來遊玩散心,他知道,這裡曾是她的家,肯定有許多她的回憶,雖然他不知道那片海棠花意味著什麼,卻可以看得出是她心之嚮往之處……只要是她高興的事,他願意由著她。
為什麼?出於對她誠心勸告的感激?或者,真的只是在執行多爾袞的命令,刻意討好她,讓她愛上自己?
他只覺得,這個女孩予掀起了自己一種奇怪的情緒,前所未有,憐香惜玉的情緒……
「薛公子,這邊請。」
盤雲姿正站在海棠樹下怔怔出神,忽然聽到人聲,在一陣細碎的腳步之後,只見有清廷官員引著一白衣公子緩緩朝這邊走來。
這白衣公子漢人打扮,翩然的衣袖在清一色旗裝之中,顯然尤為清雅,輕盈如浮雲。
盤雲姿有片刻覺得眼前模糊,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是他?薛瑜?真是他嗎?
她不確定,眼前一切出自真實,抑或出自於海棠花渲染,是自回憶中走出的魂魄……直到對方發現了她,霎時站定,輕聲地喚她。
「雲姿?」白衣男子驚喜,「是你嗎?」
「薛大哥……」她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是你?」
「你怎麼在這兒?」薛瑜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柔荑,「若水說,她與你在南下途中失散,我們都以為你已經遇害……」
「若水?她現在跟你在一起?」盤雲姿只覺得是上蒼的恩賜,安排了這意外的重逢。
他微笑點頭,這瞬間,盤雲姿大大吐了一口氣。
她最擔心的,無非是若水的安危,最牽掛的,則是眼前這抹白色的身影……如今兩者皆平安無恙,她此生已無所求。
「改天我送若水前來與你相見,」薛瑜問道,「你如今住在何處?」
「舒澤貝勒府。大哥,你呢?為何會在宮中?」
「說來話長,改天再敘——」薛瑜匆匆道,「我還有事,先行一步,等我!」
他這才放開她的手,雖然她依依不捨,卻不得不看著他與眾官員遠走,繞過花樹,沒了蹤影。
是夢嗎?是她在恍神中,作的白日之夢?她實在難以相信這萬般幸運的邂逅。
那句「等我」瞬間銘刻於心,彷彿給了她一劑興奮的湯藥,讓她連日來的倉惶迷茫,化為無形。
「你們認識?」一旁的舒澤踱過來,蹙眉問道。
「他是……」盤雲姿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解釋。
「就是你曾經喜歡的男子吧?」舒澤凝視她,一語道破。
她愣住,瞪大眼睛。
「別否認,方纔你那神情,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他取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我……」盤雲姿垂首,雙頰臊紅了起來。
「莫非海棠花也與他有關?」他進一步大膽猜測。
「貝勒爺……」她沒料到舒澤居然如此聰明,單憑她的一個神情,就可以聯想萬千。
沒錯,初遇薛瑜,就是在這片海棠樹下,他白雲似的衣衫與紅艷的花朵相映,襯得如天神下凡一般的俊美非常,頓時讓她迷失了心,跌落在愛慕的幻想中。
如今又在同一片樹下重逢,海棠,暗喻著他們的緣份嗎?
盤雲姿忽然無法言浯,大滴大滴的淚珠失控地落下,彷彿連日來所有隱忍的傷感瞬間宣洩,興奮與喜悅讓她全身激顫起來。
「見著意中人,該高興才對,」舒澤輕笑,遞上絹帕,「哭什麼?沒出息。」
因為心酸,還是甜蜜?她也分不清此刻的心情,只知道落淚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以後能經常與他見面了,」舒洋又道,「剛才說到漢人抬旗,他也是抬旗的漢人之一。」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根本不關他的事,幹麼多嘴道出。
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許是方才站在一旁,看到這對離別男女驚喜重逢,在臉上不曾見過的笑容和晶瑩的淚珠,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所以故意多嘴。
「你說什麼?」盤雲姿霎時全身僵硬,猛地抬眸。
「沒錯啊,薛瑜,明末京城最出名的大商賈,據說富可敵國,如今為我大清所用,專做宮內需求採買事宜——換句話說,便是皇商。」舒澤淡淡解說。明知這樣做顯得卑鄙,卻選擇繼續,心中卻憎惡自己這樣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