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密的擁抱動作,把她被挖走的語言區補了回來,但這回,卻刨走她滿肚子憤怒,讓她忘記對他生氣。
不對,她不應該心平氣和,不應該表現得這麼淑女,她應該、應該……扁鑽,她沒有;菜刀,她不記得放在哪裡了;鍋子,殺傷力太小;能用的武器……她倏地低頭,狠狠咬上他的手臂。
他一動不動讓她咬,看著她像野獸那樣,在他的肉上發洩怒氣,他心疼、鼻酸,熱熱的液體在眼眶裡鼓噪。
她抬頭,看著他紅紅的鼻子,牙齒微微鬆開。
不要,她不能心軟,那年的暑假讓她想他、念他十幾年,這年的短暫假期,讓她身體裡多了個生命,他對她有害無益,他是她人生的剋星,她要嚇跑他、趕走他,她再不要和他有任何交集。
推開他,她衝到陽台上,拿出掃把,要將他掃出自己的生命。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她把掃把舉得高高的在半空中揮舞。
看著她瘦骨嶙峋的手臂、慘白的面容,看見她的虛張聲勢,他笑不出來,眼底的淚水先一步滑落臉頰,他讓她受苦了。
岳仲崗在哭?閱閱手上的掃把弱了聲勢。受委屈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她沒哭,他卻掉下淚水,她又沒讓他受委屈。
「對不起。」他說。
那麼容易啊,一句對不起就把所有的事一筆勾消?她十幾年的等待呢,不算數?她的痛苦哀傷呢?也不算數?世界上沒這麼便宜的買賣。
「出去!」她抓起他的手,將他往外推。
「對不起。」他沒反抗,乖乖讓她推出門外,因為弄弄告訴他,閱閱懷孕了,她現在是豆腐做的,一碰就會碎。
「你沒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程莉瀟。」
瀟瀟?關她什麼事?岳仲崗一頭霧水,閱閱沒等他反應過來,砰地將門當著他的面甩上。
他來做什麼?解釋一夜情不是他的錯?解釋他願意用育幼院的土地補償她的損失?
不必了,她知道一夜情不算什麼,她明白男歡女愛,沒有誰對誰錯,至於補償更不需要,她也沒打算補償他什麼。
她只是生氣,氣他騙她,氣他不坦白自己是岳岳,氣他謊稱自己是觀光客,氣他哄她在遊戲裡放入感情……
她回房間,拿起棉被,蒙起臉,試著假裝他從沒出現。
可是,好難。
她想起他的淚水,豆大的淚珠當著她的面落下……他為什麼哭?他那麼堅強勇敢啊,被一群死小鬼圍毆都沒吭聲的岳岳,怎會落淚?
她想起他的臉,他臉頰凹陷,瘦了一大圈,本來就白的弱雞,現在更是,連半分血色都見不著,為什麼那麼憔悴?是她懷孕又不是他。
她想起他的眉頭,帥帥的眉毛打上結,亂亂的劉海亂了他的雅痞形象,他的手下意識地撫著上腹,是他的胃痛又發作了嗎?
刷地用力扯掉棉被,閱閱心慌意亂,她在房間裡來回徘徊。應該問清楚的,她不應該什麼都不問就將他往外趕。
現在好啦,他一定又回美國了,美國是個爛地方,他那個人,只要到美國就會把宋予閱忘光光。
她的腦袋被拖拉庫壓過啦,天天等、天天盼,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怎麼連問都沒問半聲,就把他往外轟。
她惱了、煩了、懊悔了……恨恨走出房間,在客廳繞過兩百圈之後,走到大門邊,握住把手,深吸氣。
她明知道門後面沒有人,卻仍然存了一點點的希望,奇跡,並非從不發生。
鼓足勇氣,她打開門。
岳仲崗站在門邊!
她分不清那是什麼滋味,是喜是悲、是怒是怨?只覺得酸甜苦澀全混在一處,東竄西流,把她的心漬出股說不出口的滋味。
他沒笑,凹陷的雙頰依舊,他的手壓在胃上,不必問,她知道他胃痛。
想把他拉進屋裡,先給他煮一大碗粥的,可是,那個說不出口的滋味仍然翻湧。
這回,她的動作比他快,淚流滿面。
伸出長手,他將她勾入懷中,悶悶地埋怨。「你沒待在那裡等我回來。」
他在生氣,可是他累得半死,胃痛也跳出來造反,讓他即使生氣都無法大吼大叫。
她沒控訴他的過分,他竟惡人先告狀?她有力氣吼他的,可是辱罵病人有失仁道。「誰教你的紀錄不良,岳岳。」
他推開她,驚訝道:「你發現是我了?你記起來了?」
「我沒有忘記過什麼,忘記的人是你。」
忘記閱閱在等他買雞蛋冰、忘記閱閱每個暑假都在等他大駕光臨,忘記他曾經說過「我愛你」,然後轉身,消失無影。
要算舊帳?沒關係,是他的錯,他願意一條一條慢慢結清。岳仲崗歎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她應得理所當然,她想打他,可他滿臉倦容讓她下不了手。
「你可以發火,但是先給我十分鐘,十分鐘之後如果你還想生氣,再生氣好不好?到時,你要拿掃把、畚箕還是菜刀、斧頭,我都幫你找。」
他溫和的口氣安撫了她的不平。
岳仲崗拉她,關起門走到沙發邊坐下。沒有分毫的猶豫,他把她拉進懷中,抱著、摟著、貼靠著。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她很驕傲,比那個說英文的女生更驕傲。
「因為我很累,就算是一個吐到半死的孕婦,都可以輕易把我撂倒。」
來這裡之前,他已經先讓問問和弄弄剝掉一層皮,所以他知道閱閱所有的狀況,包括自己活動力很強的小蝌蚪在她身上惹出什麼重大事情。
「你確定?」
「你和弄弄不是在背後叫我弱雞?」
她笑了,佩服自己在這個時侯還能笑得出來。
「我不但是弱雞,還是三天三夜沒闔眼的疲憊雞。」他歎氣,背靠到椅背上。
「好,就十分鐘,十分鐘後要殺要剮全由我。」
「沒問題。」
「挑重點說。」她提醒。
他點頭,只有十分鐘當然要精簡,不然三個月那麼多的事,怎麼講得完。